漢水波浪遠,巫山雲雨飛。東風吹客夢,西落此中時。
雍王府。祈鑒的寢閣裏,燭火閃爍,帳幔輕垂,丫鬟們端著水、湯藥、飲食進進出出。半人高的六耳銅爐裏石炭熊熊燃燒。祈鑒斜靠在床頭,額上敷著一塊雪白的棉紗布,目光卻從未偏移手中的奏本。
他一手翻閱手中的奏本,一手平放在床沿。隔著棉紗,漱雪靜靜地為他把脈。為他診治並非她所願,也不合禮儀。但皇後下了密旨,她不得不勉為其難。
望、聞、問、切。她觀察著他的眉眼,除了眉間的暗紋,他也是一個相當英俊的男人。鼻子和唇角若隱若現的霸氣酷似皇家宗廟畫像上的太祖皇帝。尤其是深邃的眼睛,每每一瞥都讓她想起汴梁城馬下飛身的那個瞬間。若不是多年前的那次過節,或許她對他的印象會更好一些。
多年前福康公主下嫁的婚宴上,祈鈞曾經偷偷領著她們混進壽寧堂。她就是在那裏第一次見到他的。這個十二歲的皇子,靜若雕塑般的坐在祖宗神像前打坐,滿臉都是淚水。漱雪給他遞去手絹,卻被他粗暴地推開,她的額頭撞在了門檻上,從此前額留下了一道指甲長的疤痕。
問診時間似乎很長。祈鑒終於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奏本,抬起頭看著她。這天的漱雪身穿水藍色衣裙和月白色小襖,素淨得很,燭光火紅的暗影在她的臉上移動,他的心裏一顫,片刻後眯起眼睛招呼丫鬟道:“快把燈芯撥一撥,這光怎麼這麼幽暗。”說完他又輕咳了兩聲。丫鬟連忙上前來,兩個人的麵龐便都落在丫鬟的影子下麵。
“梅大小姐,你為我把完脈了嗎?”祈鑒帶著一絲輕笑。因為他知道,梅漱雪把脈把了這麼久,不過是因為她沒有查出他的病因,因為他根本沒病。
“殿下的脈象有些異常,我尚需要一點兒時間才能分辨。”
祈鑒的嘴角露出的又是一絲嘲弄。“不著急,你且慢慢分辨。”他若無其事地說著。隨即拿起《漢書》,恢複了先前的姿勢。但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行字上再也沒有移動過,滿腦子都很好奇她最後會胡謅些什麼來交差。
直到他的胳膊有些麻木了,她的手指終於離開了他的手腕,將那塊棉紗收起。
他用餘光注視著她。她正示意素玉將針灸箱取來。見她若有所思地挑針,他忍不住有意逗她道:“我的病情怎麼樣?”
漱雪道:“雍王殿下怕是得了兩種病。”祈鑒差點兒沒笑出聲來。
漱雪不理會他的笑,隻靜靜地對雍王府在一旁伺候的小丫鬟說:“快將雍王扶起,我要為他施針了。”
祈鑒連忙伸手阻止道:“你且先說說,我得了哪兩種病?”
漱雪答道:“你的眉心幽暗,脈象遊散,皮膚硬沉,我還需要回去深究才能確定。不過雍王的脈象雖然罕見,卻和正陽公主的病症有幾分相似。”
祈鑒覺得她扯得更遠了。誰都知道正陽得的是因為脾氣虛弱不能統血而致吐血的病症,和他風馬牛不相及。但他不分辯,隻問:“那第二種呢?”
“這第二種病怕就是心病了。”說完,她走到他跟前,要為他施針。
祈鑒一時慌神。他自幼害怕紮針,連忙招架道:“漱雪,我的風寒病症並不嚴重,你給我開個方子就是,就不必施針了。”
漱雪早已洞悉他的心思,卻麵不改色地說:“漱雪是奉旨來為王爺看病的,王爺臥床兩天了,漱雪如果隻開藥方,傳到皇後那裏豈不是要落下敷衍塞責之過?為了王爺的健康,還是讓漱雪為您施針吧!”
祈鑒無可奈何,隻能咬著牙依她。漱雪麵沉如水,一針下到他的脖頸,但他竟然沒有感到預想中的疼痛,而隻是一片酸脹。一針接一針連續不斷地紮到他的身上,所到之處或酸或麻,仿佛被挑動沉屙。他平躺著,漱雪的身影覆蓋住半個他。突然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舒適。
不知過了多久,漱雪收起了針和藥箱,說:“王爺的病症恐是罕見的雜症,隻可控製難以根治。你若想它隱而不發,須得少熬夜,多休息,少進寒涼食物,多用溫良膳食。更重要的是,要少動心思,多喜顏悅色才好。”
祈鑒與她默然相視,片刻後問道:“多謝梅大小姐指教。不知梅大小姐打算如何向皇後稟告?”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漱雪道:“漱雪會如實稟告皇後,雍王殿下宿疾在身,日趨嚴重,須長期調理。”
祈鑒一時無言。雖然她的話正切合他的心意,但以她那樣的眼神和語氣說出來,他就像一個被看穿了詭計的孩子一般難堪。
等漱雪出門後,祈鑒的近身仆從小春子手捧著一個鮮紅的錦盒進來了,“這是玉安公主托人送來的,說是必須親手交給殿下。”
玉安不是被皇後扣押在禦史台嗎?他正等著看這出戲怎麼唱下去呢!祈鑒滿臉狐疑地用小刀開啟錦盒,打開畫卷後,小春子轉頭一看,嚇得打了個哆嗦,“這,這不是正陽公主嗎?噢不,更像照君姑娘!”
丁醫官和金蓮失蹤後,皇後很快找到了突破口,查出尚美人當日服用的藥渣中能導致流產的一味藥禦藥院本是沒有的,京城隻有一家藥房能買到。未及拷打丁醫官的侍女,她便招了,這樣一來,所有的罪責就都將落到丁醫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