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久燈燼落,起看北鬥斜。明年豈無年,心事恐蹉跎。
侍從正要去撿那支筆,趙禎卻一聲“且慢”,彎腰撿起那支斷裂的筆杆,從筆杆裏抽出一塊陳舊得幾近發黴的白綢。
見趙禎臉色暗沉,皇後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這一看,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我和孩子不能再在這鬼地方待下去,快帶我們離開吧!否則我們都會死的!
抬頭腐蝕了,隻剩下一個“每”字,“鬼”和“孩”的墨跡都湮開了,依稀難辨。
他將那白綢扔到皇後手中,怒吼道:“違反宮規必得而誅之!”一甩衣袖便憤然離去。
後宮歸皇後總管,出了這種事,她也氣得快暈了,“這沈海棠簡直瘋了!”
玉簫試探著接過她手中的白綢,輕聲說:“娘娘息怒。海棠冊封前是按照宮規驗過身的,怎麼可能有什麼孩子?”
事到如今,“暗查”已不足以解決問題了。皇後決定以整飭後宮風尚為名徹查此事,並一早放話出去,“最近查到了有人販運宮中物品到外麵變賣,誰要是做了虧心的事,三天內前來自首還能留得性命。若要被查出來,絕不寬貸!”
很快,玉簫便奉旨到各殿閣徹查。小至粗使宮女,大至掌事嬤嬤,每個宮殿有人被抓走時,都是一片雞飛狗跳。玉簫的人在別的殿閣裏都是查盜竊和賭博為主,唯獨到了金華殿,重心卻在海棠的臥房。
很快,玉簫便從海棠的臥房搜出了一摞羊皮卷起來的藥方子。玉簫雖不懂醫術,但也懂得一些基本常識。這裏麵有幾張方子書寫得整齊,可上麵的藥搭配在一起不但不能治病,反而會傷人元氣,就算學徒也不會開出如此拙劣的藥方。
藥方的用紙和字跡一查便知出自梅醫官之手,表麵看是糊塗醫生開的糊塗藥方,實際上卻藏頭藏尾,是私通往來的鐵證。而先前筆筒裏的白綢則名叫雪絹,是天聖五年,即十七年前回鶻送來的貢品,隻有太後、皇後和尹美人分得了一些,尹美人便成了頭號嫌犯。
皇後氣得臉色鐵青,“尹曉蝶這個賤婦竟然和梅嶺海有私情!真是活膩了!”
事情的後果太可怕。尹美人和梅嶺海雖已經死了,但雪絹上分明寫著他們有了孩子,如果查證玉安並非皇家血脈,她就必死無疑。
任何和尹曉蝶有關的事都是皇後的心結。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她保不住玉安,也不想保她了。
第二天早上第一縷晨光剛剛照到東華門,皇後便派人秘密查探當年尹曉蝶所在的戲班。要證實玉安的身份,尹曉蝶和梅嶺海何時相識就是關鍵證據。但未及派去的人回來,各殿閣娘子便一起到了柔儀殿,名為來向皇後了解真相,實則是要皇後給她們一個說法。
皇後隻能招呼大家落座,“既然各位娘子這麼關心這樁案子,就一起等著,待我傳問了最後的證人,自會給你們一個清楚的交代。”說完,她便吩咐玉簫去催傳尹曉蝶所在戲班的班主夫婦,同時也差人去福寧殿呈報趙禎。
戲班班主夫婦帶到。兩個人早被暗中收買,說法流暢且一致:當年梅醫官便是他們戲班的常客,梅家有紅白喜事的時候,他們還被請上門演過幾出戲。這麼一來,梅醫官和尹曉蝶的私情在入宮之前,玉安的身世便成了糊塗賬。
柔儀殿上下嘩然。趙禎疾步進來,早已怒氣衝天,喝道:“把玉安給朕帶上來!朕要親自審問!”這些年他為了曾經對尹美人的辜負一直心存歉疚,而今這一切卻變成了一個笑話。
大殿裏靜寂無聲,趙禎燃燒的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戲班班主夫婦,十幾年前他就是從他們手裏帶走尹曉蝶的。如今看到他們,他火冒三丈,道:“你們兩個最好老實交代!要是敢有半點兒欺瞞,朕滅了你們九族!”
玉安很快被帶了上來,她身著一襲金色紗裙,麵色紅潤,看起來明麗而莊重,手腕的雞心手鐲更是紅得奪目。尚美人見她似有準備,目光一轉道:“官家,笙平怎麼沒來?她可是梅娘子撥給玉安的人,說不定最清楚這其中的緣故。”
梅妃怒道:“尚明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梅娘子可不要動怒。”尚美人輕笑道,“梅醫官雖已經死了,但他做出這種醜事可是要牽連家人的。梅娘子還是趁早想想自己怎麼撇清幹係吧!”
梅妃冷笑道:“你說話可要積點兒口德,腹中的孩兒在看著你呢!”
“你……”尚明珠氣得臉色通紅。
笙平很快便被帶上來了,她顯得很緊張,進殿的時候一直低著頭不敢環視四周,隻小心翼翼地挪著腳步。這是臨行前玉安教她的,萬一有什麼事,她隻管說不知道,保住自己為要。如今子泫江南巡察,莫允賢回鄉掃墓,她必須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