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蓋野田,白馬少年遊。所念豈回顧,良人在高樓。
大典後,玉安常常陪伴在趙禎身邊,偶爾也前往慶雲殿探望梅妃。起程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這也是她伺候他的最後一段時間。每天往返於霽月閣和福寧殿,飲食、起居、政事,無一不在她的關心之中。
自從去年下詔厲兵秣馬,軍政在祈鑒的統領下已有明顯的起色。祈鑒賞罰分明,知人善任,威望日高,民間許多渴望建功立業的少年被編進了預備軍,其中資質好的則被挑選出來學習兵法,以為將來儲備將領。同時,賦稅、農耕、醫學和防災等舉措都漸次推行。
然而後者推行起來遠比練兵所遇到的困難要多。以新的賦稅製度為例,重新普查田畝和佃農數,各地地主瞞報戶口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也就減少了他們的收入。為了彌補這部分虧空,這些人便將損失平攤到百姓頭上,以致百姓錯覺新政加重了他們的負擔。而地方的官員往往又與豪強連成一線,一道道奏章上報朝廷,無不要求減輕賦稅,以息民怨。
趙禎召祈鑒商議,祈鑒卻認為這是變革初期的必然現象。目前要做的不是輕徭薄賦,而是嚴格貫徹,並對擅自加租的地主進行查處,才能治理根本。趙禎思慮再三後納其言,連下三道詔令要求地方明晰稅務並呈報中央。這次聲勢浩大的普查運動推行開來後,結果令人震驚:全國的實際戶數比先前掌握的數據多出兩百餘萬,人口亦增加一千五百餘萬。
新稅製必然增加國家財政,但祈鑒的主要目的並不在此。這道政策如果完全落實,財權、軍權都可能逐步從各府、各州分離,也就是說,賦稅改革後,政治變革便水到渠成。
漸漸地,各級官員方才隱約看到祈鑒的用意。範仲淹的革新集於吏治,而當今太子雖對吏治避而不談,實質上卻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所涉麵也更加大刀闊斧。按照祈鑒的手法,十年或二十年後,全天下的官員都將集於其緊密轄製之中。
因此,朝堂上的大臣們終日激辯。趙禎的書房裏,各地奏章亦堆積如山。
這天傍晚,聽說趙禎回了福寧殿,玉安便趕了過去。殿前的兩樹木槿開得火熱,灑得滿地紅霞。穿過大堂,玉安聽見裏屋傳來說話聲。是趙禎和祈鑒。經曆過這幾個月的曆練,祈鑒對朝堂諸事盡數熟悉。先太子過世、新政又半途而廢後,趙禎對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隻是他沒有想到祈鑒過手的每一件都是朝廷的死穴。
兩個人的語氣雖然和緩,但透出的堅持卻是一樣的。大體意思是趙禎試圖讓祈鑒緩和一些,不能動搖朝廷的根本。但祈鑒並不同意,他認為這種“迂回”是“妥協”的變種,如不趁熱打鐵,好不容易造起的聲勢又將虎頭蛇尾地收場。
這場談話無疑沒有結果。祈鑒試圖說服趙禎批準他裁減老兵、牧養馬匹的上疏,而趙禎則試圖說服他控製軍用,注重春耕,防止田荒。直到他走的時候,趙禎也沒有對他的上疏做出半點評示。
玉安和祈鑒迎麵相逢,行禮後正準備走,祈鑒卻留住了她。本以為他會問些福寧殿的事,不料他的嗓音喑啞,問題卻是:“玉安,漱雪現在怎麼樣了?”
聽他這語氣,似已知道她有漱雪的下落。
這時,祈鑒補充一句,掃去了她心中疑問,“近日醫館突然增編地方官刻《魏氏家藏方》和《小兒痘疹論》為中央官刻,又在籌謀設立校正醫書局,太常寺又聽了你的建議置醫官同讓醫官講授醫經,我想沒有她的存在,你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玉安望著他道:“二哥哥既然如此懂她,又何必一步步苦苦相逼呢?”
祈鑒望著門檻外的綠色,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春夏之交,疾病又將流行,讓她搬到潔淨通風的地方,不要再躲我。我絕不再找她。”
看著祈鑒黑曜石般的眼眸,玉安無奈一笑道:“二哥哥是熱烈的太陽,漱雪是皎潔的月亮,你們軌跡不同,所以永遠都沒有交集。”
祈鑒卻淡淡一笑,不認同她的話,“誰說太陽和月亮沒有交集?它們腳下不是同樣的土地嗎?”說完,他微微一欠身,便大步走了出去。
夕陽灑進窗欞,趙禎坐在一摞奏章後,斜倚在坐榻上閉目養神。聽見響動後他睜開眼,想也沒多想便指著那摞奏章,讓玉安念給他聽。朝野彈劾太子賦稅改革的人不少,但趙禎全部壓了下來,也並未就此責備祈鑒半句。為何此刻他的臉上卻有幾分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