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鈞一笑,“鹿死誰手卻是後話。蘅冰,眼下你們大勢已去,不要再讓將士做無謂的犧牲。你們害死六哥兒,皇後一定不會放過你們。如今祈鑒是我唯一的兄弟,你又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不忍心看你們死,還是趕緊逃命吧!”
他言辭懇切,蘅冰聽罷卻仰天大笑起來,“逃命?你知道嗎?現在太子果然中了你們的計策去救姐姐去了!如果他失敗了,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如果他成功了,他們間又哪裏有我的容身之處?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又毀滅了我擁有的一切,人生於我,再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說完,她轉身從侍衛手中拔出劍,祈鈞以為她要自殺,連忙上前阻止,不料蘅冰回身一扔,那把劍便向他飛過來。身後侍衛眼疾手快地拉開他,那柄利劍便擦過他的胳膊,刺進了身後的一棵楊樹。
未及祈鈞反應過來,牆上已經萬箭齊發,如暴風驟雨。蘅冰身中數箭,搖搖欲墜,院子裏的人慌作一團,四散逃命。鮮血從蘅冰的嘴角流淌下來,她的眼裏露出一抹淒慘的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梅蘅冰!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你不得好死!你的下場會比我還要慘上百倍!千倍!”失去最後一絲意識前,蘅冰的腦海裏回蕩著尚明珠臨死前淒厲的聲音。
天空飄來的烏雲遮住了頭頂的陽光。
穿過重重關卡,玉安的馬車一路向北,在離南熏門半裏的地方遠遠見到飛馳而來的星辰。馬車猛然掉頭橫在星辰前麵,星辰一驚,四腳朝天,將祈鑒摔下馬來,玉安立刻前去攔下他。
祈鑒抬頭看著她,滿臉驚疑。
官家在徐州是假。
徐州的廂軍弑君是假。
錯手殺死的六皇子是假。
漱雪在清風觀的消息亦是假。
宮中種種細數不盡。聲聲入耳,祈鑒恍如身處夢幻一般。
身旁有百姓匆匆走過,正議論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宮變。
“聽說荊王殿下已經調集四周的廂軍進京師,叛亂很快就會平息了!”
“是啊!那樣百姓就會有好日子過了!太子這些日子又是加稅又是練兵,我們老百姓再也經不起他的折騰了!”
……
玉安側身看著百姓遠去的背影,身旁的祈鑒已經自嘲地仰天大笑起來。那笑聲越來越絕望,漸漸地變成一絲嗚咽,化成他眼底瑩瑩的淚光。
“歲寒方知鬆柏之後凋,我即使永遠被人誤會,亦不會半途而廢。”這是他曾經對漱雪說過的話。任朝中布下怎樣的騙局和陷阱,都不足以動搖他的意誌和決心,可是京城百姓的聲音卻令他一瞬間心灰意冷。
玉安站在他身後,道:“曆來百姓都是當權者手中的工具,隻知道相信他們的裏長、縣丞、知州等官老爺,無法深謀遠慮,亦不能得知誰是在為他們謀劃千秋大計。祈鑒,你敗就敗在太認真,忘記了這橫亙在你和百姓之間的這道權力牆是多麼的堅硬!”
祈鑒輕輕一笑,臉上再無其他表情。天上烏雲蔽日,如波濤翻滾。
玉安行至他跟前道:“無謂再難過了。終有一天,曆史會告訴世人,讓他們知道你的冤屈。”
祈鑒搖頭,慘淡一笑,“不會的!曆史那麼長,史書那麼短,又豈能記下每一個人的名字!”
玉安在他身旁蹲下來道:“其實曆史記得又如何,不記得又如何,都不過是瓦礫堆裏的一抔土罷了。天下不是你一個人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你現在要做的正是守好自己的命運啊!”
耳畔廝殺聲未絕,祈鑒忍著腿上的傷口帶來的疼痛,在劍柄的支撐下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他心裏的戰場,難道要就此止戈嗎?不,這不可以!半晌後他勒轉馬韁看著玉安,“謝謝你,玉安,不過即使為了跟隨我的將士,我也必須回去戰鬥到底,這是我對他們的承諾!”
“他們雖是你的將士,但終究是大宋朝的將士!你回去不是救他們,而是讓他們去送死!”玉安拉住他的衣袖,烏黑如墨的眼睛懇切地看著他,“你曾經對我說過一棵樹上的風景太窄,如今又何不放寬心推開你心裏鎖著的那道門,看看別處的風光?祈鈞宅心仁厚,蘅冰又是他的表妹,他會善待他們的。不要再打沒有勝算的仗,真正值得你為之廝殺的人,現在正在渡口等你!”
祈鑒沉默片刻後,低頭注視著玉安的眼睛,“為什麼?玉安,你為什麼要冒險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