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插翅難飛十二(1 / 2)

翌日最早的一縷晨曦,穿過鏽跡斑駁的天窗,投射在夏芳芝臉上。她循著光,微微睜開眼,窗外的天色跟她此刻的狀態一樣迷迷蒙蒙。她倚牆盤坐,一隻手還得托住腦袋,感覺掌心撐起的不是一顆單純的腦瓜,倒是女媧補天都能用上的巨石。興許昨晚睡得太不安神,又或是太不盡興,她是帶著遺憾醒來的。

夏芳芝拍了拍衣裳,貼牆睡久了都蹭上些許青苔。仔細聞,還能嗅出牛圈的氣味。她想象得出自己的樣子有多邋遢:蓬亂的頭發,花貓似的臉,還有手——她指甲縫裏全是泥,有隻食指還因為扒地窖的門劈了一半。反觀沈紫,兩人落得一樣的狼狽,可沈紫看上去清爽得多,白皙的麵頰在酣睡中恢複先前的容光,再肮髒的汙泥也擋不住漸漸溢滿皮膚的紅潤。她的指頭纖細,手掌綿軟,沒有被頻繁勞作打磨出老繭和粗糙。

論五官,夏芳芝也是個美人。可同沈紫比,她愣覺得身體裏缺少點睛的特質。盯得久了,她更顯得底子發虛。

夏芳芝煩躁地下床,沒多久獄卒遞來早飯,那會兒沈紫還睡著。她沒有叫醒她,自顧喝下一碗玉米麵粥,吃了兩個窩窩頭,正尋思要不要給沈紫留點,門外有人叩門。

真是稀罕,還有進牢房跟犯人提前打招呼的。夏芳芝腦筋快速一轉,似乎猜出來者是誰。門一開,鷹司信平探頭進來,“早上好,我可以進來嗎?”

夏芳芝匆匆放下手裏的窩窩頭,很自然地捋順頭發,擦了擦臉。然後乜斜著眼,若有似無地往他身上端量,說:“要進就進,又沒人攔著。”他今天沒穿軍醫製服,換了呢料的夾克,裏麵套著淺色的羊毛背心,翻著白色的衣領。在他轉頭去看沈紫時,領口最容易染上汗漬的地方幹幹淨淨,一點都沒有過渡洗滌而褪色。

夏芳芝本能的喜歡上這樣清爽的人,絲毫不像她幫有錢老爺洗過的衣服。即便有些襯衣才穿了一天,後領那圈黃色跟狗撒過的尿一樣,從此就霸占住了。無論怎麼清洗,都能瞅出些許漬跡。

對於她打從內心的好感,鷹司信平毫不知情。他隻是很認真地站在床邊,望了一眼還在沉睡中的沈紫,低下嗓音問:“她昨晚沒睡好嗎?”

“不知道。”夏芳芝局促地搓著手,又撥了撥劉海,紅著臉說:“上回舉報你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我當時太怕事了。”

鷹司信平回想了一會兒,搖搖頭:“不用太自責。不愉快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他剛說完這句話,一回頭看見沈紫的身體猛地蜷縮一團,猶如驚弓之鳥。他不放心地坐到床邊,她的腦袋埋進手臂裏,半隱半現的麵上似乎閃著不定的光。仔細端詳,他才知是淚光。

究竟遇到怎樣可怕的夢魘,能讓她傷心至此?

其實這個答案,鷹司信平或許比誰都明白。隻是因為心裏那點自私,不得不繼續將沈紫綁在‘友誼’的旗幟之下。友情不分國界,戰爭隻是國與國的競爭,這等陳詞濫調連他都嫌惡心。可他又能如何?戰爭綁架了每一個人,無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越是惡劣的環境,他越渴望溫情。而沈紫是個意外撞進他視線的人,一切都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