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靜謐的氣氛,女子的直覺會越發敏銳。沈紫一早就發現他在偷看自己,也知道他的手一直向自己靠攏,她卻假裝看不見,包括他極快的轉頭。或許,他們還欠一點勇氣。
忽然,一朵丁香花掉在他的頭上,沈紫很及時地拾去,半開玩笑地說:“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既然它落在了你身上,弄不好是誰化來提醒你的呢。”她其實也是算準他聽不懂,故意繞著彎來打趣他,或者說是敲敲他。
鷹司信平忖度許久,忽然蹙起眉頭,同她理論起來:“誒,我記得這是李商隱的詩句。不過,你說合適嗎?真的沒關係?”
他一較真,沈紫臉都綠了,收攏懷裏的丁香花,一股腦砸在他麵上。她氣鼓鼓地背過身再也不理他。他越是追問原由,她就越憋著氣,最後惱羞成怒拿起一個沙果塞進他嘴裏。
沈紫彈起身,大辮子一甩,扭頭往出口走。嫌他跟得太慢,回身又吹鼻子瞪眼一頓責難。鷹司信平愣頭愣腦地跟著,快到下榻的旅館才靈光乍現,原來她是在試探自己呢。理清這層誤會,他突然追上前,把她拉回來:“我不是說過,等你快出院了給你看個小秘密嗎?”
沈紫先是嘟嘴不搭理,隨後還是點點頭。
在鷹司信平的帶領下,她也進入日式旅館。因為玄關處沒有擺放鞋子的地方,她學著鷹司信平,光腳踏上擦得透亮的地板,拎上鞋子,貓著腰往樓上走。她還是頭一回見到能憋屈死人的天花板,好容易到了他住的房間,簡陋的居室比舒兒的臥房還不如。還真就是個巴掌大的地方。靠窗的一張桌子不如說是小茶幾,差不多占了一半麵積。床沒瞧見,最大的家具就是掛衣架。
她東瞧西看,納悶地問:“你睡在哪兒?總不能躺在書堆上吧?”
鷹司信平跪著身拉開壁櫥,裏麵有一套被褥和枕頭,“我們都是這樣,鋪在榻榻米上就可以睡。”
“這怎麼睡得舒坦?為什麼不回我家去?你都給過租金了。”她不停搖頭,“你也太能委屈自己了。”剛說完這話,她人已來到窗前,發現遠景中有陸軍醫院,還正對著她那邊的住院部。她驚訝地回首,難以置信地看著一臉淡然的鷹司信平,“你,你是為了照顧我,才住在這裏的嗎?”
他搔了搔後腦勺,眼神躲閃,“反正都是睡,沒什麼大不了的。”似乎怕她接著問下去,他趕忙把話題引到更重要的地方,隆重介紹道:“小紫,看到這裏了嗎?這可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傑作。注意看,別眨眼!”
他拋下一段神神秘秘的台詞,成功轉移了沈紫的焦點。隻見他拽掉牆上一塊大花布,整麵牆壁貼著大大小小的相片,並且每幅定格的畫麵中都有一個女孩的身影,仿佛那是她走過的地方。沈紫當然知道自己不曾踏出過哈爾濱,但是相片裏的人的的確確是她。而且下麵都有一排漢字,依次記錄著:法國巴黎、日本東京、大阪、京都、英國劍橋、台灣媽祖海灘、北京紫禁城等等等等。真沒想到,她的足跡橫跨亞洲與歐洲,還是這麼漂亮的地方。
台灣那張照得很灰暗,海麵看著更像是一望無垠的沙漠,宛如蜿蜒沙丘的應當是蕩漾的波紋。
“黑白相片裏的大海真特別。”她忍不住用手摩挲從未見過的大海,腦海裏關於大海的詩篇,頃刻間幻化成耳邊若有似無地波浪聲,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生了海藻的礁石。“真美呐。”
“看見上麵的小白點了嗎?那是海裏會發光的一種微生物。我不知道它們叫什麼,天剛黑的那會兒,就看見它們在海麵上一簇簇發著藍色光芒。聽當地漁民說,如果夜航遇上它們要格外留神,千萬別被它們迷惑了。或許越是美得驚人,越有危險。”他看著她笑,慶幸彼此都是肉體凡胎。
沈紫還是止不住驚歎:“你是怎麼想到把我的照片拚接上去?居然像是真的。”
他也一同欣賞:“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雖然我對這些地方已經沒什麼稀奇,可還是想讓你看一看,這個世界有多大,有多少意想不到的美景。人造的,天然的,都是值得我們珍惜的財富。而且,”他將東京的街景,移到最後一張哈爾濱中央大街相片的旁邊。緊緊相鄰的兩張照片,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國家。現在他隻用兩根手指,便能越過去,“我也想讓你看看,從日本到中國,東海橫隔我們之間,看上去那般遙不可及。可相片卻讓我們輕而易舉的相遇,相識。原來,距離也不如我們想象的不可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