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司信平絕對想不到,救人的地方會在斷壁殘垣之間。當然他最介意的不是這個,而是道觀裏一名遊手好閑的年輕男人。一見到沈紫不僅會主動打招呼,還扯著她的袖子叫到荒草叢裏。沈紫呢?居然看新鮮似的跟在年輕男人身後,也不顧及他的感受。這讓他相當不滿意,還故意幹咳了幾聲,結果並沒有人搭理他。
許崇君撥開草叢,有隻受了傷的小兔子正撲騰著腿,似乎想要逃之夭夭。沈紫看它怎麼折騰也跳不起來,憐惜地抱在懷裏,扶著它的長耳朵說:“誒,咱們可真是緣分,這種地方還能碰上。也算你福大命大,能遇到好心的大夫,保管給你治好了。”
“今天我要沒來,可就難說了。”許崇君癟嘴,覺得自己才是大功一件。
沈紫笑:“是是是,許少爺功德無量!”
許崇君被誇得不好意思,搔著後腦勺問她:“誒,你叫什麼呐?怎麼跟我二哥認識的?”
“許大哥是我們學校的讚助人,當然認識了。”沈紫如實回答,淡化了與許崇業的交情。這時她才記起晾在一邊的鷹司信平,回頭一看,他臉色鐵青地瞪著前方,腳下的泥土路都快被焦躁的皮鞋刨出坑來。她三步並作兩步走,一臉討好地介紹道:“忘了跟你引薦,他是咱們哈爾濱最年輕有為的西醫大夫,司信。我呢,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叫沈紫。”
“沈紫?是那個繼承芸竹學院,被鬼子逼得跳樓,還在校刊上發表過《老狗的遺言》的沈紫嗎?”
“是我。你怎麼會留意這些的?我又不是什麼名人。”沈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那篇文章我看過!原來還以為女人家隻會寫些春花秋月的東西,沒想到你的文章居然會透著憫世情懷,會關心時事。真了不起!”許崇君忽然激動起來,再度漠視了被引薦的人。
沈紫尷尬地笑了笑,“哎呀,你別誇我了。這些算什麼?你是沒接觸過芸竹學校的方校長,那才是跨世紀的新女性。我現在所學所知,都是方校長教的。”她謹慎地回話,眼睛時刻注意鷹司信平神情上的變化。瞧出他的耐性已到極限,識趣地搶過他手中的醫藥箱,將兔子轉交給他,“有勞大夫,幫忙照應這隻無家可歸的小兔子吧?”
她眨巴著眼,狀甚無辜。
鷹司信平沒好氣地看著她,剛想說幾句,還沉溺在上個話題的許崇君自說自話道:“可惜方校長被鬼子害死了。雖然無緣得見,倒是聽說過不少關於方校長的事跡。是個讓人肅然起敬的女性。我爹他們都是老古板,還總嫌方校長如何不守規矩,壓根就不清楚無論男女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可見中國有這幫老古董在,妨害社會前進是少不得。滿洲國還得被鬼子操控著!”
沈紫原先看他總是老派的打扮,以為心思也陳舊,不想他竟能道出這番大道理。隻是開口閉口鬼子,她總得照顧另一個人的情緒。盡管鷹司信平始終展現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可這份訓練有素的涵養換來她更多的憐惜。這並不容易。
她利用醫藥箱做遮擋,偷偷觸碰他的手,摸向他的掌心;又俏皮地在那裏劃著圈,寫下字,然後明目張膽地凝望著他,放肆地笑。接收到別樣情意的鷹司信平,總算在溫柔攻勢裏繳械投降,還以微笑。
簡單給兔子包紮後,鷹司信平把兔子還給最初的善心人,還一臉嚴肅地交代:“地窖濕氣重,你若是想救兔子一命,必須陪它在外麵多曬曬日頭。千萬別發懶,現在正是病勢好壞的關鍵時刻。”
許崇君忙不迭點頭,抱著兔子蹲坐大殿外。
等進了地窖沈紫才問鷹司信平,是不是故意唬人。他不假思索地說,省得多個嘴碎的在旁邊,又把他給晾著了。沈紫忍不住笑,嫌他小肚雞腸愛記仇。他擠出漂亮的酒窩,也學人眨巴眼耍起無賴,說愛吃醋的男人不多見,碰到了可要死纏爛打的留住。
沈紫最怕他耍橫,再者越往裏走氣氛越壓抑,忙正色說:“咱們別光顧著說笑了,裏麵的人還遭著罪呢。”
從聽她描述病人開始,鷹司信平一直覺得她誇大其詞。真往深處走,一股異常熟悉的氣味迎麵撲來。再看到躺在木板床上的男女,他們身體所呈現出的病狀著實讓他震驚。不僅因為病勢凶險,還有讓他不安的猜疑。
“怎麼樣?還有救嗎?”沈紫小心翼翼地問。
鷹司信平沉住氣:“你站遠些,等我仔細檢查一下。”他摸出火柴,將餘下的油燈全部點燃,這才拎起醫藥箱,倍加小心地走向奄奄一息的患者。兩人的病因他已看得八九不離十,也讓他心裏不斷滋生的念頭逐步清晰。趁兩人神誌不清,他偷偷拽開他們領口,果真在鎖骨下方找到一排烙上去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