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裏的燈光似乎略微暗了一些,嚴園悠悠轉醒,發現自己躺在浴缸裏,水已經涼了。所幸這時正處秋高氣爽的十月,還不至於著涼。他拍拍腦袋,胡亂擦幹了身子,穿上衣服走了出去。此時月光被雲遮蔽,酒也沒醒,他看不真切,就摸索著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床上沒有人。
“喂,你幹嘛去了呀?”他捏著太陽穴痛苦地呻吟著,嚷嚷了半天無人回應。一陣涼風吹來,他打了個寒顫,這才意識到房間的外門開著。他努力回憶昏迷之前的情景,腦子裏卻一片混亂,半天也沒整出來個頭緒。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態,嚴園下意識躡手躡腳地下床,穿鞋,扒開了半掩著的房間外門。
樓道裏漆黑一片,嚴園開著手機手電筒緩緩地走出房門,疝氣閃光燈的照明範圍在黑暗中顯得極其有限。他走了幾步,背心冒出汗來。
那裏原本應該有樓梯。
“嗬嗬,不會吧,難道穿越了?我也有當主角的時候?”他說著毫無意義的廢話,算是為自己壯膽,又想了想,用手機撥了新人姑娘的號碼。
一段舒緩的曲子十分突兀地在黑暗中響了起來,嚴園手一哆嗦,差點把手機扔在地上,他回頭一看,還亮著微弱燈光的房間裏傳來了新人姑娘的手機鈴聲。
那是他自己的房間。
嚴園一時忘了掛斷電話,因為他發現原本走廊盡頭靠近他房間的窗子也消失了。等到鈴聲又驟然消失在這個長長的走道中,才回了神,心裏更加驚慌了。
“還,還是回房間吧……”他往回撤了幾步。
“不,我得去找她……”他又開始往前走。
“說不定她馬上就回來了。”
“不行,這地方怎麼看都不太正常,萬一……”
嚴園來回踱著步,畏懼和勇氣在腦海中交相占據上風,他無意識地劃了一會手機屏幕,一咬牙跑回了房間,數息之間又走了出來,手裏多了根東西。他左手拿著手機照向前方,右手攥著棍子,咬牙切齒地給自己打氣。
“今天天王老子都不能阻止我背媳婦兒回家!”
走廊深處的黑暗似是永遠沒有盡頭,嚴園跑了一會之後覺得有些氣喘,雙腿有些發麻,就停下來歇了歇。在恐懼和黑暗的作用下,體力消耗比正常時候快了許多。
“嘻嘻!”
“誰!誰他媽在那裏!”嚴園全身的汗毛豎了起來,他高舉著手機,雙目圓睜,企圖看到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
“我看到你了!你有本事嚇唬人,你有本事出來啊!”嚴園高聲怒喝,手中的棍子在空氣中揮舞著,過了好半天才冷靜了一些。他回頭往那個似乎有動靜的地方挪了兩步,內心的驚恐隨著舉棍右手劇烈的顫抖昭顯無遺。
那裏隻有黑暗。
他越發覺得不妥,強迫自己平複心情繼續向前。又跑了一會後,他還是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這條籠罩著一望無際黑幕的走廊是真的沒有盡頭——這家酒店二樓一共就十幾個房間。
“嘻嘻!”
他條件反射地猛衝向身後不遠處那個笑聲來源處。
還是什麼都沒有。
“你他媽有種倒是出來個鬼跟老子練練啊!”
嚴園似乎有些崩潰了,他捶胸頓足地大聲喧嘩著,把這輩子能想到最惡毒的話都一股腦掏了出來,他痛快淋漓地罵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一口氣沒接上來,張著嘴停了下來。話音落下,走廊裏回蕩著的卻隻有穿堂風經過的聲音,自己大口喘息聲和在長廊裏逐漸遠去的那些汙言穢語的餘音。
“啊!”他忍不住又嚎了一嗓子,以示心中的憤怒——恐懼到極點之後的憤怒。嚎完之後他抬起頭,要緊牙關,氣宇軒昂地準備再往前跑。
“誰呀這大半夜黑燈瞎火不睡覺在走廊裏吵吵,有沒有公德心啊?”
一個柔弱的女聲如同平地裏激起的一聲驚雷,從隔壁房間裏飄了出來。嚴園覺得自己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抖了一下,手機終於啪一下掉在地上。他梗著脖子呆滯了幾秒鍾,撿起手機屁滾尿流地上前敲門。
“來人啊!有人嗎?開門啊!”
他拍了許久,房門終於吱呀一聲緩緩張開,一張臉從門縫裏伸了出來。
“臥槽尼瑪!”嚴園後腦勺一熱,炸毛了。
“嘿!”那滿臉血跡的男性立即不爽地把門拉開嗬斥道,“丫罵誰呢?”
嚴園於電光火石之間在戰與跑之中作了痛苦的抉擇,剛要抬手跟這鬼東西拚命,不料從其嘴裏冒出一句地道的京片兒來,一時張著嘴呆在了那裏。
“看毛啊?沒見過鬼啊?”那鬼似乎是毛了,嘴裏也開始不幹不淨起來。
嚴園聞言瞬間腦抽筋,居然點了點頭。
那鬼也愣了,氣氛一時很尷尬,它半晌才回過神來,罵罵咧咧地把門關上了。
“傻嗶!”
他在那裏傻站了一會兒,發現不知何時旁邊幾間房間的門也打開了,那些看上去像是老人、小孩、中年婦女的圍觀者都用憤怒的眼神盯著他。
嚴園本質上算是個素質不錯的小夥子,雖然他曾是個成天家裏蹲的死宅,但絲毫不妨礙其常用曾被冠以魔都最後的紳士之稱的“老克勒”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除了一口流利得如同母語的洋文。平時對服務員道聲謝,電梯開門讓女性先走,扶個老奶奶過馬路,公交車上給老弱病殘讓座等等諸如此類的禮節早就滲入了他日常生活習慣中。而且,嚴園的工作需要和許多外籍人士打交道,時不時冒出幾句口音不那麼標準的美式英語也勉強能對付一下日常工作與生活的交流。
“對不起,對不起!”他衝各位一抬手,幹脆又一鞠到底,“不好意思,打擾大夥兒睡覺了,是我的錯,給大家賠個不是。各位想必都很不爽吧,沒事,想罵兩句的隻管衝我來,我決不還嘴,有要動手的,別打臉就行。”
圍觀群眾沒想到他如此禮貌,眼見其態度誠懇,也不好說什麼,隻得相繼關了門,這事就算揭過了。部分老大媽還露出了讚許的表情,似乎是對他知錯能改給予了肯定。
嚴園擦完一腦門汗,這會反倒沒這麼害怕了。人類最大的恐懼來自未知,既然都知道了這個世界的背後還是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的,況且這些鬼魂也沒想象中那麼危險,他也就沒什麼可畏懼的了。這貨思考了一會,再次小心地敲響了先前那個房間的門。
“臥槽,還沒完了是吧?”屋裏叮叮咣咣的,動靜不小。
“你別出去了,一衝動起來又要出人命,忘了自己怎麼死的了?”
“這不挨著,今兒我非得教訓教訓這孫子,你給我讓開!”
“你敢吼我?”
“我沒,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那個意思!好啊你,我倒是沒看出來啊,把老娘搞到手就原形畢露了?咱倆談戀愛那會兒咋沒見你這麼橫呢?你答應過我媽要好好照顧我的……”
“別哭,別哭啊,我錯了還不成嗎!”
漸漸的,裏麵的動靜小了下去,最終歸於無聲。嚴園在門外等了許久,正要抬腳離去時,門又開了。
門裏出來的是一位女性,身材高挑,皮膚白淨,如果不是一臉血跡的話,能看出來生前是個漂亮的帝都大妞。
“那什麼,讓你見笑了,請問有什麼事啊?”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襯著沒有眼珠的雙目,讓嚴園又不大不小地出了身冷汗。
“哪裏哪裏,剛才是我態度不好,累您二位因此吵起來,實在是對不住啊!”
一人一鬼在門口寒暄了一番,嚴園這才想起正事,又著急了起來,“勞駕您,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從這裏經過?個兒不高,短發,人挺白,眼角有顆痣。”
女鬼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又歪著頭朝屋裏問了一句,“你見過他說的這姑娘沒?”
“你讓他猜!”那男的似乎還在氣頭上。
“人態度這麼好,你拿什麼架子?到底有沒有?”
那男的被一通訓,隻好耷拉著腦袋走了出來。嚴園趕緊又給他賠禮道歉,一來二去,這火也就消了。
男鬼臉皮抽了幾下,“那姑娘是你什麼人?”
嚴園很嚴肅地答道,“我要娶她。”
“哥們兒,我奉勸你一句,現在往回走,回自己屋睡一覺,天一亮什麼事兒都沒有。你再往前,可就回不了頭了。”
“我不回去,誰敢動我媳婦兒,我特麼今天跟他拚了。”嚴園的臉上竟露出了幾分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