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碧天如洗,青冥山上枯草獵獵作響,已到了深秋季節。我乘青驢沿山道緩緩而行,隨我同來的隻有兩名親兵。這兩年征戰在外,戎馬倥傯,難得有這般閑暇時光。如果不是為了見那個人,亦可當作出遊,看看這北疆風光。

大軍向賀州行進,我們辦完事下山後換馬疾馳,三兩天就能趕上。此時叛軍大半已經平定,再向北七百裏,便可將原先的失地收回,征北將軍秦霜海領軍有方,兩三天中,應該不會有什麼大變。

這次出行並未在預計之內。昨晚駐營時接到一封書函,說是方外之人龍靖羽邀我青冥山一見。我本不願來,但聽秦霜海說,這龍靖羽與葉令秋同出一門,甚至才學還在葉令秋之上,便起了好奇之心。一年多前,在我們攻打頃州時,葉令秋忽然出現,為叛軍出謀劃策,本來一個月便可攻下的頃州,打了足足一年。以致我心中積怒,進城第一件事,便是親手將葉令秋的人頭割下。

這龍靖羽既然是葉令秋的師弟,他要見我,不知是何用意。秦霜海擔心我殺了葉令秋,龍靖羽又精於機關之學,青冥山之行必定凶險之極,進言說我貴為一國儲君,委實不該冒這個險。但傳言龍靖羽質清氣潔,是個不世出的人物,想來定是心懷坦蕩,不會用些下流手段。

漸行漸近,已聽聞若有若無的琴聲響起,遠遠飄了來。琴奏的是一曲《清江引》,聲音平和之極,似訴俗世浮塵隻是過眼雲煙,平如清江之水,仿佛看破紅塵,實則毫無誌氣。我心中暗笑,略抬一抬眼,已看見一座茅屋,門前除棋枰石椅,幾杆修竹外,竟再無一物。

從稀疏的精簾之內,似乎依稀看見裏麵側身坐著一個撫琴之人,那人頭發烏黑,似乎尚在而立許年,與葉令秋年紀相差甚遠。門外站著一行人,看見我們近前,紛紛按住刀柄。這些人雖然做中原人氏打扮,但有一兩人目深鼻高,須發濃密,想來必是異族無疑。

看見他們要動手,衛啟已經按捺不住,拔出腰刀,便要上前。我斥退他,慢慢下得驢來,走到為首的一人麵前,抱拳微笑說道:“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不知燕帝可好?”燕帝慕容離是我生平大敵,若是無他助勢,叛軍也不會這麼大膽,竟敢七城聯盟造反。

看見幾人臉色大變,我已知並沒有猜錯,一劍疾出,刺向那人小腹,一陣刀劍入肉的摩擦聲,登時血湧而出,那人又驚又疑,圓睜著雙目倒下去。我低喝道:“動手!”周喜、衛啟二人便即衝上,向其餘幾人身上揮刀斬去。

二人武功都不弱,竟然跟他們隻拚了個勢均力敵,我從那人屍體中拔出長劍,血噴出來,濺了一身,微微皺了皺眉,倒是忘了此時沒有盔甲在身。

衛啟一時招架不住,我毫不遲疑,提劍刺向那人胸口,利器刺破衣裳,穿心而過。

已死去二人,敵人鬥誌已消了大半,有人轉身便要逃,我趕上前去,幾劍便了結了。轉眼間,已是屍橫遍地。周喜受了點傷,但不礙事,相比之下敵人無一人逃脫,可算小捷。

我將劍身在屍身的衣服上隨意擦拭著,血跡漸去,收劍入鞘。此時隻聽一人若有若無的歎息:“我本想借琴聲一消殿下心頭殺機,看來是不能如願了。殿下的定力,果然非同尋常。”

他是在說我心狠手辣,下手毫不留情。我哈哈一笑,道:“行軍打仗之人大抵都是心如鐵石之輩,倒讓龍先生見笑了。”

竹簾內,又是一陣輕輕歎息,許久才道:“戰爭……果然便是如此。”停了一停,又道,“寒舍簡陋,無以待客,殿下若不嫌在下怠慢,便請進來用杯粗茶,如何?”

我略一沉吟,命周衛二人清理門外,掀簾進去。

門內那人慢慢起身,一揖為禮。我看見他的臉,登時不能呼吸。我生在皇室,見過的美人已然不少,但絕無一人有他雙目這般清澈神態,美人二字形容,已是貶低了。他至多隻有二十歲,但秀麗已極,眉目如名家丹青。

我說不出話來。

他沒看出我的失態,在我麵前放了一隻青瓷小杯,提了一壺茶,慢慢斟入,凝一凝神,微笑道:“殿下隻帶二人前來青冥山,足見膽色。”

我笑道:“龍兄此言差矣,青冥山是我蕭齊之地,豈有不敢來之理?何況世人皆知,龍兄襟懷大度,光明磊落,自然不需防範。若是去見慕容離,我自當帶齊三千兵馬。”

龍靖羽淡然一笑,忽然道:“若是去見蕭鈞天呢?”

我吃了一驚,道:“這世上哪還有另一個蕭鈞天?”

龍靖羽道:“這世上自然不會有另一個殿下,在下隻是假設,還請太子殿下不必介懷。”

我沉吟一陣,道:“若是真有此人,我根本不會見他,徒然兩敗俱傷。隻待尋個機會,將他殺了。”

龍靖羽驀然抬頭看我,忽道:“殿下竟肯對在下坦言……”雙眸悄然流轉,令人看不出其中真意。我的心一陣顫抖,閉了閉眼睛。今日的我,已經不大像往日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