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八千裏路途,九九八一重磨難,終上靈山得取真經。
唐僧麵色虔誠,八戒一臉癡傻,沙和尚拘謹異常,小白龍隻剩忐忑。
他們都在等著佛祖的封賞。功德圓滿,修成正果。
唯有石猴渾身顫抖,隻因興奮。
他興奮的不是什麼金身果位,僅僅隻是可以取下頭上金箍,還有佛祖曾經承諾給他的自由!
“佛祖,弟子已經護送天命取經人到達西天,還請佛祖速速讓菩薩取下弟子頭上金箍。”悟空抓耳撓腮,麵對著那肅穆的佛祖急急說到。
“你這潑猴,佛祖尚未宣賞你就如此急躁。”觀世音伸手隔空對著悟空頭頂一指,“你那箍兒我卻也無法替你取下,隻因那箍兒原本就是你魔障所化,你如今修成正果,隻需放下魔障,那箍兒自然也就不見了。”
說著,孫悟空隻覺得頭上一輕,那折磨了自己一路的金箍就這麼消失不見,但他卻並沒有感到想象中的欣喜,反而感到一陣莫名的茫然若失。
恍惚間整個靈山都似不見,沒有什麼菩薩佛陀,隻有一僧人向自己走來。那僧人看麵貌卻是唐三藏無疑,但悟空卻又分明覺得自己是初見此人。那僧人走到近前,麵上無喜無悲,也不宣佛號,隻是看著悟空。
待得悟空仔細看去,卻又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細想之下悟空隻覺得看這人像是看鏡中的自己一般。
這一刻,悟空仿佛看到了這個僧人在那莊嚴地讓人不能質疑,肅穆地讓人隻能屈服的大雷音寺裏,麵對著麵色鐵青的如來,在諸天佛陀或驚或怒的目光之下開口輕言。
“弟子無錯。”
語氣淡然地如同下雨天時隨口說了句“噢,下雨了”一般,不爭什麼,不辨什麼,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隻是這一刻,悟空分明在那個僧人的身上看到了明明已經遍體鱗傷卻於屍山血海中昂首傲視漫天神兵的自己。
他們恐懼,他們膽寒,卻在天規天條的約束下連後退的自由都不能有。
他們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嘶吼著。
“跪下,我們給你自由!”
盡管已經被血水迷糊了雙眼,但悟空卻覺得他比那些喊地撕心力竭的天兵天將們都要看地清楚,看地透徹!
自由?你們自己都不曾真正擁有的又如何能給我?!
“嗬嗬,”悟空輕聲笑著,那猙獰的麵孔扯出一道輕蔑的笑容,那扯起的嘴角勾出一道利刃般的鋒銳,“笑話,你們居然想讓俺老孫跪下?”
悟空揮棍,一人一棍獨對十萬天兵天將,一聲怒吼自他口中炸響,“且看俺老孫搗破這天地,去爭那真正的自由。”
如意金箍棒帶著毀天滅地的桀驁一掃而過,那十萬天兵瞬間破碎。
隨著那十萬天兵一起破碎的還有整個世界。
哪有什麼漫天神兵,哪有什麼屍山血海,沒有傷痕累累,他依舊茫然站在原地。
哪來的什麼靈山大殿,哪來的什麼佛祖菩薩,沒有什麼言語,那僧人依舊隻是看著他。
那僧人對著悟空輕輕一笑。那目光有讚許,有歉意,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
悟空不由地想起了他與二郎神的那一戰,那一戰,二郎神看向他的眼神,有讚許,有歉意,同樣也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
“你比我強,你敢去爭那真正的自由,我卻隻有他們能給我的自由,這一戰並非我所願,真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憑著我自己的意願與你真正一戰。”
悟空至今記得他在被那太上老兒的金箍暗算昏迷之前,聽到二郎神的喃喃自語。
一個因為不情不願隻出了七分力,一個因為要保護花果山上的猴子猴孫而留了三分力,雖不是最盡興的一場戰鬥卻是讓他最難忘的一場戰鬥。
悟空知道,那楊戩其實和自己一樣,渴望一戰,卻不願真正為敵。
那僧人依舊不言不語,隻是看著悟空。
隻是他的表情從無喜無悲變地麵帶笑意,宛如春風化雨,潤人心扉。
悟空隻覺得一陣細雨潤入他那早已幹涸的心靈。
那顆早因五百年的鎮壓,因頭上金箍的折磨而漸漸枯萎死去的,名為桀驁的種子,在一刻忽地破土,抽出一道極為稚嫩的細芽,帶著如同孩童般可笑的倔強,如一把利劍般直指蒼天。
呐喊著,控訴著,驕傲地宣誓著它的存在!
恍惚間,悟空想起了幼時在山門處見著的那句“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尋不著師傅了。
原來那山門外所寫卻是“尋心”之意,可笑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尋遍九天十地,卻不知道,他想找的一直都在他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