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麻妮婭似乎有點了解那個人了。她好像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溫度。剛才,當她握住發燙的哨子的那個瞬間,她就感受到了。他的內心也是滾燙的。
麻妮婭在帳篷裏換衣服的時候,看著那個人給她的衣服,突然又想起了她的高中同學陸古華。做過骨髓移植手術後,大家都以為他不會再去登山了。可是,陸古華卻比以前去得更勤了,就是來學校讀書,也都是穿著登山服。人也有些變了,他以前是很喜歡說話的,開口閉口就是“我師傅……”。手術以後人變深沉了,不怎麼開口了,打招呼時,隻是對人笑一笑,點點頭。無論做什麼事都顯得很有主見也很有把握的樣子。顯穩重了。而且,大家還驚奇地發現,手術以後的陸古華,身體比以前好了很多,隻過了一年,他就成為班級裏個頭最大的男生。他這個大並不是虛大,是很結實的大,手臂上的肌肉都是一瓣一瓣的。那段時間學校裏流行扳手力,他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是,當有同學誇他力氣大時,他卻隻是笑笑,說是對方讓他的。據說,自從做過手術後,陸古華再也沒有生過病。他去醫院複查,醫師笑著說他活到一百歲沒有問題。但是,陸古華還有一點微妙的變化是別人沒有發現的。那就是他對麻妮婭的變化。還沒有查出白血病之前,他是喜歡麻妮婭的。這種喜歡,也隻有麻妮婭才能感覺得出來,因為他沒有明顯的舉動,沒有對她表過白,連紙條也沒有寫過。但是,麻妮婭無論走到哪裏,都能夠感覺到陸古華的目光。他有時也跟麻妮婭說說話,聲音都是輕輕的。他們中午都在學校的食堂吃,排隊打飯的時候,都是人山人海,每一次,陸古華都排在麻妮婭的身後,輪到麻妮婭在窗口打飯時,他就會雙手拉開,人往後退一步,不讓其他同學擠上來。那個時候,他還是很瘦的一個人,力氣也小,每次都被後麵的同學擠得腳步踉蹌,但他絕不讓步。做過手術之後,在食堂排隊,陸古華還會站在她的身後,輪到她到窗口打飯時,他還會拉開雙手,把其他同學擋在一步之後。這時,他的身材已經很壯實,他站著不動,誰也動搖不了他。麻妮婭也能夠感受他的目光時時跟隨著自己。可是,陸古華跟她說話時,聲音卻粗起來了,是故意做出來的那種重重的聲音。就是從這個聲音裏,麻妮婭發現了陸古華的自卑,他恢複得再怎麼好,他的身體再怎麼強壯,力氣再怎麼大,畢竟是一個得過大病的人,是一個做過大手術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不再是一個健全的人。他就把內心裏的某些東西捆綁起來。他對麻妮婭的好已經變成另外的一種好。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中學畢業。畢業後,陸古華去讀了職業學校,然後在一個木材廠當工人。隻當了三年,就辭職不幹了。專門去登山。他們有一個登山的組織,每個星期都要出去做一次活動,有時是過一夜,有時是兩夜,甚至是三夜,木材廠的工作當然也隻能是有一下沒一下了,時間一長,廠裏的領導找他談話,叫他要麼安心在廠裏工作,要麼就專心去登山。他選擇了登山。從單位出來不久,陸古華成立了一個登山協會,當了會長。但會長和登山都不能當飯吃!他後來除了自己去登山,還給旅行社做兼職,把登過的線路賣給旅行社,旅行社再把這些線路賣給喜歡登山探險的遊客,遊客組織起來後,由陸古華帶隊去登山露營,一趟下來,旅行社付給他一定的報酬。他就靠這個維持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