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特裏斯坦(1)(1 / 3)

“愛茵弗裏德”療養院。一座長長的、筆直的白色大樓和一側的側樓,矗立在廣闊的花園裏。園子裏精心布置著假山、涼亭和樹皮搭成的小亭。

在石板瓦屋頂後麵,是蜿蜒的群山,高聳入雲,懸崖峭壁和溝壑溪穀上枝葉繁茂、綠樹成蔭。

現在,這裏仍然是列昂德醫生主持工作。他蓄著黑色八字胡,胡須僵硬鬈曲,就像充當填塞物的馬毛;他戴著厚眼鏡,鏡片閃閃發光;他的神情讓人感覺好像科學已經使他冷卻、冷酷,並充滿了沉默、忍耐的悲觀主義。他依靠著這些,即僵硬的八字胡、厚眼鏡、嚴肅的表情,用他既有的簡單、果斷的方式管理著他的病人;而這些病人呢,意誌薄弱、身體虛弱,根本無法自我管束,因此,把他們放在他的嚴格管束下,對他們反而是一種保護。

至於馮·奧斯特羅小姐,她孜孜不倦地投身到療養院的後勤管理工作中。天啊,她多麼積極呀!一會兒跑到這兒,一會兒跑到那兒,一會兒樓上,一會兒樓下,一會兒樓這頭,一會兒樓那頭,真是兢兢業業啊!

她是廚房和儲藏室的女王,在收藏浣洗衣物的櫥裏爬上爬下,管理著內部事務,安排著膳食,盡全力做到經濟、衛生、美觀、可口,做到皆大歡喜。她勤奮、嚴格地當著家,做事周到、一絲不苟。她的超強能力蘊藏著對男性世界的堅決譴責,對那個還沒有人想把她娶回家的世界的譴責。盡管如此,她的麵頰上仍然會經常泛起紅暈,燃燒起不可磨滅的希望:

終有一天,她會成為列昂德醫生夫人。

新鮮的空氣、安寧幽靜——安寧幽靜的空氣!不管列昂德醫生的競爭者和惡意批評者怎麼說,對於肺病患者來說,“愛茵弗裏德”仍然最值得向大家熱誠推薦。但不僅是肺病患者,各種病人都來這裏治療,包括紳士、女士,甚至還有孩子;列昂德醫生的醫術在各種疾病領域中都頗具競爭力。得胃病的人會來這裏,例如地方法官史巴茲的夫人——她的耳朵也有毛病;還有患心髒病的、中風的、得風濕病的,以及神經係統有毛病的人,這些病人涵蓋了各個病種,輕重程度不一。有一位得糖尿病的將軍,整天抱怨個不停,在這裏消磨著剩餘的時光。有幾位先生,憔悴虛弱,皮包骨頭,兩條腿不聽指揮地晃來晃去,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還有一位五十歲的太太,郝倫勞赫牧師的夫人。她生育了十四個孩子,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思維能力,但頭腦仍得不到片刻的安寧。在過去的一年裏,她在私人看護的攙扶下,像鬼魂一樣漫無目的地在整幢房子裏竄來竄去。

有時,“重病號”中會有人死去。這些人躺在自己的房間裏,從不出來吃飯也不在客廳裏露麵。他們死去時,沒有人知道,甚至連隔壁屋裏的人也一無所知。在寂靜的深夜裏,蠟一樣直挺挺的客人被抬出去,而“愛茵弗裏德”的生活卻平靜地繼續著:按摩、電療、注射、沐浴、盆浴。尤其是在裝置著現代設備的各個診療室裏,仍然進行著體操、蒸熱和吸氧等治療。

是的,這裏發生的事情多著呢——療養院看上去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新客人進來時,側屋入口處的門房便敲響大鍾。病人離去時,列昂德醫生和馮·奧斯特羅小姐會鄭重其事地把他送到等候的車上。“愛茵弗裏德”接待過各式各樣的客人,甚至還有一位作家來到這兒,試圖得到上帝憐憫,延續自己的生命。他是個奇怪的家夥,名字聽起來像是某種礦物或寶石的名稱。

除了列昂德醫生外,這裏還有另一個醫師,負責那些病情輕微或者病入膏肓的病人。他叫繆勒,不值一提。

一月初,商人科勒特揚——A·C·科勒特揚公司的老板——把妻子帶到了“愛茵弗裏德”。門房敲響了鍾,馮·奧斯特羅小姐在一層的會客室裏接待從遠方來的客人。這間會客室裏的布置和整幢精美的古老建築物幾乎一樣,也是地道的新古典風格的式樣。列昂德醫生緊接著出現了,他鞠了個躬,隨即開始談話,交換雙方的詳細情況。

窗外的花園已是一片冬日景象,花壇上覆蓋著稻草,假山埋在雪下,小亭子裏空無一人,顯得蕭條寂靜。兩個仆役正把新客人的箱子從停在鐵柵門前的馬車上搬進來——因為這裏沒有一條直達房間的路。

“小心點,迦伯列勒。當心,當心,我的天使,把嘴閉上。”當科勒特揚先生領著妻子穿過花園時說。見過她的人無法不對這聲溫存的“當心”從心底發出共鳴——其實,說實話,要是科勒特揚先生幹脆用德語說這兩個字,可能會更好一些。

從車站把這對客人送到療養院的馬車夫,是個粗俗的莽漢,感覺遲鈍,不懂什麼溫存。然而當丈夫攙他妻子下車時,他竟然提心吊膽起來。

就連在寧靜的嚴寒中吐著熱氣的兩匹馬兒,也直朝後麵翻眼睛,對她的柔弱和脆弱的嬌媚充滿了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