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你把她悠閑的情感引上歧途,你誘騙著她離開長滿青苔的花園,走進醜陋的生活中去,你把自己庸俗的姓名給了她,使她成為一個已婚女人、一個家庭主婦、一位母親。你讓那死一般的美——疲憊、孤單、在對這個現實世界崇高的漠不關心之中盛開的美——屈從、侍奉日常事物,你讓它為我們稱之為“本性”的愚癡、可鄙和笨拙的不可磨滅的形象而犧牲——而你這凡夫俗子的靈魂,卻絲毫也沒有意識到你的行為多麼卑鄙。”
“再重複一遍,發生了什麼呢?她這位眼睛像不平靜的幻夢一樣的人,為你生了一個孩子;她把自己的血液和所擁有的所有活力,給了這個小生物,這個創造者自己的生命延續,然後死去——她死了,她死了,先生!如果她沒有在你強加給她的庸俗中離開,如果她最終從墮落的深淵中走出來,在‘美’死一般的吻下沉醉地逝去——嗯,先生,這就是我所看到的。與此同時,你可能在一些陰暗的角落裏,跟女服務員們調情來消磨時間。”
“你的兒子,迦伯列勒·埃克霍夫的兒子卻在活著、在生活著、成長著。他可能會繼承父業,成為一個營養充足、經營商業、繳納捐稅的公民;一個精明能幹、庸俗的國家支柱;但不管怎樣,他將是一個與藝術絕緣、功能正常的普通人,毫無疑問,是一個可靠、強壯、愚蠢、麻煩的人。
“允許我向你坦白,先生,我憎恨你。我憎恨你和你的孩子,就像我憎恨你所代表的那種生活:庸俗、可笑,然而卻占主導地位的生活,它是‘美’的永恒對立麵和死敵。我不能說我輕視你——因為我是誠實的,比起我來,你是一個強者。我無法拿出盔甲和你鬥爭,我能拿出來應戰的隻是語言、弱者的複仇工具。今天我使用了這個武器。這封信不是別的,隻是一種報複——你看我多麼值得尊敬——如果我的哪句話太過尖銳、鮮明、華麗,擊中了你的要害,讓你感覺到你不知道的力量的存在甚至使你精力充沛帶來的平衡和鎮靜動搖起來,我就會歡欣鼓舞。——德特雷夫·史平奈爾。”
史平奈爾先生把信裝進信封,貼上郵票,寫上姓名地址,送到了郵局。
科勒特揚先生敲打史平奈爾先生的房門,他手裏拿著一張寫滿工整字跡的信紙,看上去像是要采取什麼強硬措施。郵局已經履行了職責,這封信走了指定的路線:從“愛茵弗裏德”又回到“愛茵弗裏德”,然後到達了指定的收信人手中,現在是下午四點鍾。
科勒特揚先生走了進來,發現史平奈爾先生正坐在沙發上,閱讀自己寫的那部封麵設計令人困惑的小說。他站起來看了看客人,用吃驚和疑問的眼神看了看來訪者,同時,臉馬上紅了起來。
“下午好。”科勒特揚先生說,“請原諒我的打擾。不過請問,這是你寫的嗎?”他說著,用左手舉起了字跡工整的信紙,用右手背把它敲得劈啪直響。然後,他把手插進舒適寬大的褲子口袋裏,歪著頭,張開嘴巴聽回音,像有些人習慣的那樣。
史平奈爾先生好奇地笑起來,他動人地笑著,還帶著非常困惑和道歉的表情。他伸手摸了摸頭,好像在盡力回憶什麼,然後說道:“啊!是的,非常正確,我冒昧——”
原來,他今天對自己的本性讓了步,一直睡到晌午,結果內心遭到譴責,頭腦昏沉,神經焦慮,無法應戰。另外,春天的氣息讓他無精打采,成為了一個無用的人。我們必須說這麼多,這樣才能為他在這次拜訪中後麵的可笑表現找到一個借口。
“嗯!確實是!很好!”科勒特揚先生說。他把下巴抵在胸膛上,豎起眉毛,展開雙臂,還做出其他一些古怪動作,準備在提問完介紹性問題後,把話題轉到正題上來。但不幸的是,他如此欣賞自己的動作神態,因而動作做得有點過火;剩下來的場景似乎與最初裝腔作勢嚇唬人的開場並不完全相稱。然而,史平奈爾先生的臉已經變得相當蒼白了。
“非常好!”科勒特揚先生重複道,“那麼讓我親自答複你吧,我認為你給一個隨時都能找他談的人,寫長達數頁的信,是愚蠢的。”
“嗯,愚蠢……”史平奈爾先生帶著歉意笑了笑,聽上去非常謙卑。
“愚蠢!”科勒特揚先生重複一遍,用勁晃了晃腦袋,以表示自己觀點的合理性,“本來我不願自降身份回複這種臭文章,說實話,如果它不是向我解釋了一些我過去沒有發現的一些變化,我肯定把它扔到一邊——不過,這些變化跟你不相幹,和這件事情也沒有任何關係。我是忙人,我有比你那些不可告人的幻影更有意義的事情需要考慮。”
“我寫的是‘不可磨滅的幻影’。”史平奈爾先生挺直了胸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