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菲利克斯·克魯爾(3)(1 / 3)

來到這裏後不久,在我出生前好幾年,他就是我家的密友了。他經常參加我家的宴會,是不可缺少的參與者,深得大家的喜愛。他經常咧著嘴,透過大圓眼鏡,用品評的眼光注視著那些夫人,直到她們尖叫著,把手伸到臉前,請求他移開視線。很明顯,她們害怕這種看透人的藝術家的眼光,但是他看起來並不認為自己的職業有什麼令人敬畏的,常常對藝術家的本質做一些諷刺性的解釋。“菲狄亞斯,”他說,“又稱斐狄亞斯,是一位才華出眾的人——這一點兒可以從他被指控犯了盜竊罪並投入雅典監獄的事實得到證明。他侵吞了委托給他用來雕刻雅典娜像的黃金和象牙,而發現了他的才能的伯裏克利卻釋放了他,因為他證明自己不僅是藝術的鑒賞家,而且是藝術家的鑒賞家。菲狄亞斯——或斐狄亞斯——去了奧林匹亞,接受了用黃金和象牙雕刻偉大的宙斯的重托。但是他幹了些什麼?他又偷走了黃金和象牙——最後,他死在奧林匹亞的監獄裏。這真是一個令人驚異的混合體,朋友。可是,人就是這個樣子,他們雖然喜歡天才——天才本身就是不平凡的。但是,對那些與天才結合在一起的——也許是本質的東西——噢,不,他們並不關心這些甚至根本不願加以理解。”這是我的教父當年講的話,我逐字逐句地記住了這段話,因為他多次重複這些話,已經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深處了。

我已經說過,我與教父之間親密無間、相互傾慕,是的,我得到了他特殊的青睞。長大以後,我經常穿上他收藏的大量各式各樣的服裝,滿懷興致地為他當繪畫模特兒。他的畫室位於一幢坐落在萊茵河岸邊的小房子的閣樓上,是一間有大窗戶的貯藏室。他租了這幢小房子,同一位老女傭住在這裏。在畫室裏,我坐在一條刨得很粗糙的長凳上,一坐就是幾小時,讓他在畫布上刷著、塗抹著和創作著。有幾次,我還為他做過裸體模特兒,為美因茨一位葡萄酒商人裝飾餐廳而創作的希臘神話主題的大幅圖畫。在做模特上,教父對我讚賞有加,事實上,我確實有點像年輕的神,身材修長,舉止優雅,然而卻剛健有力;有著金黃色的皮膚,身材比例完美。如果說還有點缺陷的話,就是我的腿有點短,但教父安慰我說,智慧王子歌德的腿也短,但從來沒有造成什麼妨礙。這樣花費時間坐著當模特兒,給我留下了特別的記憶,然而,我覺著我更喜歡的應該是“化裝”本身。

我們不僅在畫室化裝,而且在我們家裏也化裝。常常是每當他要來我家吃晚飯時,就會讓人送來一大包衣服、假發和其他輔助用品,讓我在飯後穿上,然後在紙盒蓋上畫出特別好的形象。“他有化裝的天才。”他說,指的是我穿什麼都合體,化裝什麼人都更像、更自然。我可以裝扮穿短衫的羅馬吹笛人,在後麵的鬈發上插上玫瑰花;身穿有花邊領的短綢緞服、頭戴羽翎帽的英國侍從官;身穿金光閃閃的上衣、頭戴闊邊氈帽的西班牙鬥牛士;頭戴小帽、頸上係著帶子、身穿小長袍、腳穿帶子鞋的正值青春期的年輕神甫;身穿白軍服、披掛著綬帶和佩劍的奧地利軍官;或是腳穿長筒襪和釘子鞋、綠帽子上插著一束羚羊胡子的德國山區農民——不論我穿什麼衣服,每一次鏡子都肯定地告訴我,我天生適合穿這套服裝;我的觀眾告訴說,我看上去確實就是我所要代表的那一類人的生活原型。我的教父甚至指出,在服裝和假發的修飾下,我不僅符合我選擇人物的身份和當地的特性,而且也同選定的曆史時期和曆史年代相吻合。我的教父說,每個時期都會給那時的孩子留下普遍的相貌特征。但是,當我穿上中世紀末佛羅倫薩的花花公子的服飾,看上去仿佛是從當時的油畫裏跳出來的人物;而當佩戴著下一個世紀時髦的長長的假發時,也同樣讓人相信是從當時油畫裏出來的人——啊,這是多麼輝煌的時刻啊!可是,當這一切結束時,我重新穿上無趣的平常服飾,對比之下,整個世界是多麼陳舊、無聊和沒有意義啊!就這樣,我在深深的沮喪中度過晚上剩餘的時光。

關於我的教父,就說到這兒,不再多說了。之後,在我艱巨而坎坷的職業生涯後期,這位不同凡響的人果斷地對我的命運進行了幹預,把我從絕望中拯救出來。

如果我在記憶裏進一步搜索青年時期的其他往事,那麼馬上就能想起第一次和父母去威斯巴登劇院看戲的那一天的情形。說到這裏,我得插上一句,到現在為止,我並沒有嚴格地按照年代次序來講述我的青年時期,而是把這個時期作為一個整體,保持著一定自由的空間,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地講述。在給教父做希臘神模特兒時,我十六歲或十七歲,因此,不再是個孩子了,盡管在學校裏是個差等生。而我第一次進劇院看戲時隻有十四歲——盡管在當時看來,我的身心都已達到相當成熟,對外界影響比平常更為敏感。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東西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中,為我漫無邊際的沉思冥想提供了精神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