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的本土化理解
從1980年代中期開始,已陸續出現了一些用西方的“原型批評”理論闡釋中國當代文學的研究成果,但在闡釋新時期以來文學作品時,相對忽視了作為世俗神話的民間故事、傳說在文學原型建構中的意義。在神話相對貧弱,民間故事、傳說十分富有的漢語言文化背景下,我們應從中國立場出發,把建立在豐富神話譜係基礎上的西方“原型理論”與中國經驗聯係起來。從中國現有神話和傳說故事的保存情況來看,民間傳說故事比神話要豐富的多,僅以神話原型為基礎,難以說明豐富的中國文學、特別是現當代文學創作與中國文化、文學傳統之間的關係,因此,從中國民間故事、傳說中發現“原型”在新時期以來小說中的呈現方式,也許能更深入地說明新時期文學與本土民間文化的關係,揭示漢語言文學的特點,這正是我們寫作的理論出發點和目的。在展開論題前,首先對“原型”概念的內涵和在漢語言文化背景下如何理解“原型”的幾個相關問題作一論述。
當代中國的文學批評應有一種本土化的理論自覺,對於西方文學理論和方法的借鑒、吸收應建立在中國文學經驗的基礎上。“原型批評”或“神話批評”在西方已經是一種成熟的批評理論和方法,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利用“原型批評方法”進行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和批評的成果也出現了一些,那麼在今天為什麼要提出“民間原型批評”呢?這一問題的提出主要依據如下理由:1,從中國現有神話和民間傳說、故事的保存情況來看,民間傳說、故事比神話要豐富的多,僅以“神話原型”為本,難以說明豐富的中國文學、特別是中國現當代文學創作與中國文化、文學傳統之間的關係。西方的“原型”理論所背倚的是它的神話譜係和傳統,在神話相對缺乏的中國,難以在“神話原型”與後來豐富﹑複雜的文學創作之間建立深厚的曆史聯係,豐富的民間傳說﹑故事則有可能承擔這一功能。那麼神話和民間故事、傳說有那些異同呢?首先神話的主人公是“神”,民間故事、傳說中的主人公是“人”或具有“人”的屬性的“仙、道、精怪”;其次民間傳說、故事具有世俗性,而神話卻具有神聖性的特點。當然,神話和傳說故事也有內在的聯係,神話不僅是傳說故事的源頭之一(中國的民間傳說故事有些並不能找到從神話演變而來的依據,而是與後來的道教、佛教等宗教有關),而且都具有超現實性和“泛靈論”的認識世界的特點,稱民間傳說故事為世俗神話的原因就在於此。神話和民間傳說、故事之間的內在聯係,使我們有可能在西方“原型批評”理論的基礎上進行“民間原型批評”的實踐。2,中國文學的獨有發展規律和中國現當代文學創作中呈現的民間文化因素及其民間審美特點,為“民間原型批評”提供了經驗基礎。從文學想象的角度看,在中國文學裏有兩個傳統,一個是從神話故事開始到《聊齋誌異》,這個傳統基本來自於民間,如《西遊記》,《聊齋誌異》,魏晉誌怪小說都與民間傳說有關。另一個是史傳傳統,如《史記》,《水滸傳》,《三國演義》等,在這一傳統中也體現著民間文學的某些因素,但更重視現實層麵的演繹。在新文學的建設過程中,民間文化﹑文學始終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胡適就認為一切新文學的來源都在民間。五四知識分子不僅重視“引車買漿者”之流的民間語言,以適應傳播新思想﹑新文學的需要,而且還在1918年發起了征集近世歌謠的運動。他們在《北大月刊》上開辟了歌謠選的欄目,像劉半農等人不僅收集﹑整理民間歌謠,而且還用民歌的形式仿作新民歌,把民歌的有益成分納入到新詩的創作中。魯迅的《社戲》《故鄉》《阿Q正傳》等作品中也滲透著民間文化的元素。1930年代的沈從文和老舍,其小說創作與民間文化的聯係就更為密切。沈從文是位自覺地把民間及其審美資源納入到創作中的作家,他對民間方言﹑歌謠﹑傳說﹑故事在小說創作中的意義特別重視。老舍的《駱駝祥子》對於民間文化心理的揭示尤為深刻,祥子的生活原則﹑行為方式,虎妞的彪悍和俗氣都有著民間文化的影響,1940年代趙樹理的創作則是從民間立場展開鄉村社會的敘述,並且由“下”而“上”地溝通民間與政治意識形態的關係,達到“老百姓喜歡看,政治上起作用”的目的。1950年代的周立波的小說對“民間方言”的運用,革命戰爭曆史題材小說中的民間英雄敘事,詩人把民間傳說故事寫成敘事長詩,傳統戲曲改編中傳達出的民間文化及其審美特點等等,都證明了民間文化﹑文學在文學創作中的意義。進入新時期以來,民間文化和文學在小說創作中的意義就更為突出。汪曾祺的《受戒》和閻連科的《受活》就直接能看到“桃花源記”“爛柯山的傳說”等民間傳說﹑故事在小說寫作過程中的作用。張煒一係列描寫人和自然關係的小說就聯係著民間有關人和動植物的幻化故事和傳說,王潤滋﹑賈平凹的某些小說與過去的“道德訓誡”故事分不開,莫言的《紅高粱》之於英雄傳奇故事,《生死疲勞》之於民間想象的關係就更為明顯,甚至可以說複蘇了民間想象的傳統。這些豐富的與民間文化相關的文學創作,為我們進行“民間原型”批評提供了現實的可能性。當我們以民間傳說、故事為原型理論批評的文學資源時,那麼,什麼是“民間原型呢?民間原型與西方文學中的“原型”有著怎樣聯係和區別?它的本土化內涵是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