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龍,在彎彎曲曲的硬底鄉道上,緩緩魚貫而行,鄉道雖然細小彎曲,但,如果分成若幹長短不一的每一段來看,應當是平坦的——即或所謂心有多寬,則路有多廣,有多直!熱鬧過,遠去的山野,顯得漆黑靜謐,漸漸被拋在車後,拋在無邊的夜色之中。城鎮的光圈在不斷擴大,樓宇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光鮮而亮麗,一幢賽過一幢,仍在不斷地攀升,萬柱擎天,直逼蒼穹——不過,據傳,新的公約即將很快出爐,地麵建築物向上最高不能洞穿臭氧層,向下不能紮破地幔,否則,一律作違章建築拆除!
從鄉鎮到縣城,再到城市,建築群如一座大山,一塊大磁石,更象滾雪球,周山村等也螞蟻搬家地被吸引了進來,融入其中,象水滴和溪流彙入江河湖海一樣。或許,村聚就是都邑的前世,故鄉,而都邑則是村聚的今生,來世。燈光由弱到強,由小到大,不斷增亮,好象從清晨過渡到正午的時光。
土財的腦海,如翻滾的萬花筒……想當年,陸督盾牆上的那幅掛曆,是那樣的不可思議。土財離開周山時,蒲屯鄉最高的建物隻有兩層,且是磚木結構,電燈和電還是傳說之物,而陸督盾掛曆上的彩圖都是高樓大廈,高到不可想象——四至九層不等,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牆上還掛滿了明珠般的彩燈。因此,土財錯誤地認為,那是畫畫,並不可信,哪有好到如此荒謬的地方,把金子般寶貴的燈光都浪費到與日月星辰爭輝的份上去,真是吃飽了撐著的,小心遭報應!土財越想越為自己當年的幼稚和孤陋寡聞而感到可笑,或也正因如此,才奮發圖強……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凍死亦足!”尚生借著酒勁,正在賣弄文采,展示風騷,大吟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尚生,你是彈是唱?”土財的思維不覺被尚生所打斷,並不屑張眼地問道。“是彈是唱,自在其中,其實,沒誰比您更清楚。您說說,千百年來,那個時候比今天更加接近——甚至,遠遠超越詩聖所希望達到的理想世界?”尚生反問為答。“說得好,好!小弟我,算是沒有認錯兄弟,您!”土財擊掌表示認同,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在酒精的作用下,尚生的雙眼開始迷糊,好象生活恰如一場短暫的電影,從遙遠的過去到現在,好似隻在一瞬間,抑或,根本就沒有距離。虎背河,青龍河,還有群山河,河邊長滿了翠竹,蝴蝶從蛾繭中破殼而出,在竹林間,在田野上……翩翩起舞,五顏六色,滿天彩虹,散向四方,飛往天際;繭殼曆經雨露風霜,嚴寒酷暑,無聲跌落,化作泥塵,化作飄渺,迎風而起,順水而流,飄向混沌,流向洪荒……
懷著鄉愁,揣著記憶和希冀,周山的子孫,各奔西東,各謀生計……如果他們算不上時代的候鳥,弄潮兒,至少也稱得上——那怕一丁點兒的浪花或飛沫,灑向五湖,濺向四海,在自己的夢想之地,創業和耕耘,落地生根。
祈禱天下永遠太平,永無戰亂,永無饑饉,永無沉屙……那麼,處處即周山,即故鄉。鄉愁,也將成為,或必將成為,周山人生生不息,奮鬥不止的伴奏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