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慘死的女人(1 / 2)

叔伯是晚清的舉人,渾身帶著一股子酸腐勁兒,整日價兒跟一幫鄉紳騷客談詩論賦。後來大清被一幫長毛鬼子給占了,鄉紳騷客盡數散去,叔伯無事可幹,終日煩悶,於是就恨起這該死的侵略者。叔伯是保皇派,腰裏終日纏著黃龍旗,拖著條辮子。每日晃進鎮口的酒館裏,撩開灰黃色的大褂,翻出幾枚銅錢丟到櫃台上。無人不知我叔伯腰間的物件,但總是有好事之人湊過來腦袋瞪大驚奇的眼睛,“呀不得了啦,你腰裏這纏的是什麼新奇玩意呀?”。叔伯從不避諱,敞開了叫人家看:此乃我大清之聖物!皇上賜的!引的一陣哄笑。

革命越鬧越凶,街上穿土黃衣服戴青天白日大蓋帽端著長槍的兵痞子越來越多,國難之時,唯兵是重,不管品行好壞全被抓來做了兵役。最近這些家夥有了新的任務,開始抓溜著辮子的成年男子,見一個抓一個,拿剪刀絞了去,若有反抗便一刀剪到脖子上。叔伯白日裏不敢出門,扒著門縫朝外望去,有刷刷地皮靴子聲就要嚇破膽。這幫當兵的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前些日子在村東頭的槐樹下吊了一個滿人,罵了當兵的是狗娘養的,便被抓去拿麻繩綁了,辮子上接了根繩子,拋到槐樹丫子上,給吊了。這當兒滿人知道厲害了,嚇的慘叫。說來也怪,平日裏牆頭掉塊磚都能引起一個鎮子的狗狂吠,這慘叫竟能叫貓貓狗狗吭吭嘰嘰直往草萵子裏鑽!

天氣冷到骨頭裏,當兵的抓了些人去做看客,個個半遮了眼睛,臉色煞白,大氣也不敢喘一個。當兵的看了看日頭,先是轉了轉腰間的槍套,又擺了擺頭上的土黃色大蓋帽,搓搓戴了白手套的手,從架子上撿了一隻明晃晃的大刀,朝看客們瞄了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動了一下,隨即舞動大刀,一道明晃晃的刀光從手指縫閃進眼睛,人群一陣驚呼。大寒的天氣很快凍住了傷口,犯人的半截身子吊在半空中,眼睛還瞪著,兩隻手胡亂舞著。看客們盡數散去,驚恐不已。半夜下起了雪,犯人還在那吊著,叔叔坐在床上倚著紅黑色的大漆木櫃,哆嗦著抽起大煙。突然又是一聲厲叫,驚的棲在窗口的雞鴨一陣撲棱。叔母正在懷著克兒,嚇得從床上坐起來,“聽說村口殺了一個披著辮子的保皇派?”叔伯磕掉煙鍋裏的大煙灰,依然不舍得腦袋後邊的辮子,推開叔母,嗬斥道,“臭老娘們你慌什麼慌,腦袋還在頭上,保準沒人敢來取了他,我是大清的舉人,是天上的星神,誰敢來取我腦袋!”“你是什麼狗屁星神,我明日就去告了你去,看你有命見著後天的太陽沒!”叔伯慌了神,“叫喊個甚?你去告了我試試!”叔母從枕頭底下摸起剪刀扯過辮子就要剪,叔伯還是護著腦袋上的大清帝國,不肯鬆手。叔母急了眼,使勁一掙,沒坐穩,徑直撲倒在床下,剪刀張開了口,刺進兩隻眼睛裏。叔伯一個讀書的人,看的心驚,跳起來衝到房門邊上,扯了扯門閂沒扯開。叔母疼的發癲,掙紮著爬向叔叔,叔叔尖叫著胡亂扒拉著門栓,手抖得厲害,抽了幾下沒得逞。叔母已經攀上他的腳,叔伯情急之下狠狠的踢了她兩腳,叔母打了個滾,叔伯終於扯掉門栓,逃了出去。

叔伯無處可去,趴在我爹的窗戶上朝裏瞧了瞧,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門房,沒敢吱聲,悄悄地出了院門,踩著沒腳的厚雪,瑟瑟的走在路上。叔伯踉蹌地走著,來到了村口,大雪亮的晃眼,叔伯被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伸手摸了一摸,正是午間被砍的那個長辮子的保皇派,嚇得尖叫一聲,嗓子卻被痰堵了,像鳴鴨一般。欲抽身逃開,不料腳下一滑,竟扯掉亡人的一條胳膊!叔伯啞著嗓子連滾帶爬要跑,驚醒了暗中抓哨的士兵,三兩個黑影衝出來,大聲喝斷:“是哪個王八羔子!站住,不要跑!”叔伯哪裏肯聽,不知哪來的力氣,像隻狗一樣手腳並用一竄老遠,頃刻間消失在大雪茫茫的夜色裏。當兵的憑空放了幾槍,不知道又驚醒了多少心驚的人。雪還在下,當兵的循著腳印走了一段路,便尋不著腳印了,覺得沮喪,四下看了看,把槍甩到肩上,悻悻的走了。

叔伯回到家裏,靠著門喘半天氣,又壯著膽朝自己的門房裏瞧瞧,叔母瞧上去是瘋了,靠著桌子腿哭哭笑笑,滿臉的血。叔伯手下使了勁,門咯吱一聲,叔母一個機靈,臉上堆了笑:“哎!老楊你來了?”叔伯咣當一聲關掉房門,躲進了柴房。

天剛蒙蒙亮,楊家院子裏就擠滿了當兵的。我爹我娘站在堂前冷眼看著,一個長官模樣的人拿刀指著我爹:“這屋子裏可關著什麼人?”

我爹說:“長官要想知道,一把破鎖兩葉薄門,自行破開便是。”

我娘心疼祖上留下來的產業,忙去阻攔,“我來開便是,破開了又要找人來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