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歲剛大學畢業的時候,季曉鷗曾有過一個正式的男朋友,叫林海鵬,比她大四歲。兩人是在太平洋百貨的自動扶梯上認識的。那時的林海鵬穿著氣質都還像一個淳樸的學生,臉紅紅地對季曉鷗說已經跟著她走了很久,他喜歡她不施脂粉的幹淨與清爽,問季曉鷗能不能做個朋友。季曉鷗喜歡這樣的開始,覺得特別不落俗套,特別浪漫,立刻就答應林海鵬去麥當勞小坐的要求。林是江蘇人,南方男人的細膩貼心恰到好處地填補了季曉鷗彼時的心靈創傷。那時的季曉鷗年輕氣盛,恰好季媽趙亞敏也處於更年期的末梢,倆人的鬥氣爭吵幾乎是季家每晚的家常便飯。屢屢恨得季曉鷗銀牙咬碎,發誓隻要有人肯娶,她立刻就嫁,省得與趙亞敏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就算趙亞敏頻頻潑冷水說林海鵬一個外地人在北京無依無靠無房無車,季曉鷗還是認真想過嫁他的。沒想到相處大半年之後,林海鵬卻提出了分手。
至於分手的原因,畢業後考進某部委任職公務員的林海鵬,曾口口聲聲說喜歡北京姑娘的豪爽大氣,一旦榮升主任科員,忽然間就開始嫌棄季曉鷗家庭背景不夠雄厚,不能為他的仕途助一臂之力,恰好有位官太太相中他,要將大他兩歲的女兒下嫁,他便果斷要求與季曉鷗分手。當然這些情況都是季曉鷗私下弄明白的,實際上當年他的分手辭極其委婉淒涼。他說你條件那麼優秀,家庭條件好,自己有房子,能工作能掙錢,身材相貌都不錯,我配不上你,不能耽誤你。
狂怒中的季曉鷗一腳踢翻身前的茶幾,指著林海鵬的鼻子說:“你還是男人嗎?話說得直白點兒會死嗎?你他媽的不就升了一小科級,於是覺得自己成一人物了,不用再跟我屈就了!配不上我?早幾個月你幹什麼去了?那時候你就配得上我了?”
踩著一地玻璃杯的碎渣,她衝出了男友的宿舍。“曉鷗,曉鷗,你聽我說……”曾經的男友追在她身後。季曉鷗早已忘掉他都解釋了些什麼,隻是在今天的夢裏,她痛痛快快做了一件當初想做卻沒做成的事:掄圓手臂狠狠扇了對方一巴掌。真切而清晰的一聲脆響,解恨,卻讓她一個激靈,從夢中回到現實。
回想起夢境的碎片,季曉鷗枕著手臂發半天呆。三年來她從未拿這件事難為過自己,隻當自己一時糊塗看錯了人。誰一生沒愛過一兩個人渣?誰一輩子沒有被別人傷害過?誰又一輩子沒有傷害過別人?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不過是一段感情的結束而已,她才不會在午夜時分邊流淚邊苦苦追問自己“這是為什麼”。也幸好那時年輕,新陳代謝旺盛,傷口在不知不覺中愈合,沒有留下任何創痛的痕跡。但她沒想到三年過去,她會依然清楚地記得林海鵬的樣子。
窗外天亮了,也起風了。北京春天多的是風,來自塞外的北風裹挾著細沙,打得窗玻璃沙沙作響。
“曉鷗,”季兆林敲著她的房門,“豆漿油條都在廚房,你起來自己熱熱,別又不吃早飯。”
季曉鷗含糊應了一聲,決定放任自己一個早上,翻個身又沉沉睡過去。再次醒來時,父母都已經去上班了,家裏靜悄悄的異常安靜。她在床上賴了很久,直到想起中午還有兩個預約的客人,才不情不願地爬起來洗漱。
季曉鷗的美容店,就坐落在四惠附近一個人煙鼎盛的小區旁邊。店麵不是很大,原是底層臨街一套老式的小三居,大概八十多平米的麵積。季曉鷗的奶奶在世時,就一個人住在這裏。
奶奶去世前,專門留下遺囑,將房子留給孫女季曉鷗全權處理。因為這件事,季曉鷗的二嬸大為不滿,不傳男孫傳女孫,她認為奶奶立遺囑時已經神誌不清,叔伯兩家就此吵翻了臉,幾乎一年沒有往來,差點兒鬧上法庭打遺產官司。而季曉鷗平白得到一筆價值幾十萬的不動產,再加上二嬸的冷言冷語,惶恐中悲痛都減弱了幾分。事後和父母幾經商量,取得他們的同意,她便辭去原來那份半死不活的工作,將房間改造裝修,變成一處敞亮的店麵,圓了一直以來自己開家美容店的夢想。
“似水流年”開業三年,眼看周圍相似的美容店幾經易主,這家店卻能從生意慘淡的時候一直堅持到今天,除了季曉鷗的用心經營,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沒有房租的壓力,主要支出除了添置必需的美容品和美容儀器,就是水電氣暖和三個美容師的薪水。即使如此,季曉鷗也深覺小本生意的周轉艱難,開店至今,那些酸甜苦辣無須贅言,如果不是真的熱愛自己這家小店,真的喜歡美容這個行業,她很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