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嚴謹用什麼辦法讓警察相信了他的純潔,終於被放行,此刻他歪著頭睡得正香,周圍熙熙攘攘的人聲對他毫無影響。
季曉鷗默默地凝視他。一個多月在家養傷,他的人瘦了,膚色也淡了不少,從黑巧克力變成了牛奶巧克力,而兩鬢和下巴上的胡須,已經鑽透皮膚露出青色的須根。正是這些胡楂兒,讓他的眉目間竟然顯出一點兒滄桑憔悴的氣質。
季曉鷗放開大衣,讓它重新遮在嚴謹的臉上。她不能再看下去,再看下去她心裏那頭蠢蠢欲動的小獸就會破土而出,迎風長大,再也不會服從理智的召喚。
嚴謹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蒙矓中總像是在做夢,然而夢境又不是十分清晰,說夢又不是夢。等他終於清醒,已是早晨六點半。喧鬧了一夜的急診區,徹底安靜下來。睜開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季曉鷗,側躺在對麵的椅子上,臉埋在自己臂彎裏似乎睡著了。走廊有穿堂風,又是室外溫度最低的清晨,她上身隻穿了一件羊絨衫,在不甚舒服的睡眠中蜷成一個瑟縮的姿勢,像是不勝寒冷。
嚴謹低頭,赫然發現她那件白色的羽絨服竟然搭在自己身上。他低下頭,聞到大衣領上淡到烏有的一縷香氣,像是檸檬微妙清涼的味道,微妙到他可以重新閉上眼睛,在一個虛擬的氛圍裏延續方才睡夢中的溫暖和沉溺。
季曉鷗仿佛發出一點兒模糊的聲音,他抬起眼睛,她卻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他走過去,蹲下身細細地端詳她。她的鼻子眼睛眉毛,都藏在衣袖下,隻露出飽滿潤澤的雙唇。濃密的栗色長發散開了,在燈光下閃爍著水一樣柔順的光澤,帶著誘人深入的氣息。
嚴謹想伸手摸一摸那誘惑的源泉,但他的手剛落在她的頭發上,季曉鷗整個人就猛地跳起來,尚未脫離懵懂的眼睛,因受驚睜得又圓又大,像隻走投無路的小鹿。
她警惕地瞪著他:“你幹什麼?”嚴謹說:“哦,有隻蟲子,幫你捉一下。”被她兩隻大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嚴謹不知為什麼就覺得頭皮那兒一陣陣有點兒發緊,所以他避重就輕地轉移話題:“你怎麼睡這兒呀?回家不好嗎?”
沒想到季曉鷗的新仇舊恨一下都被他這句話挑起來:“你還有臉問我?睡得跟豬一樣,叫都叫不醒。要不是擔心你還是個病號,我管你死活呢,早回家了!”換口氣接著又說,“最近我倒了什麼黴呀?三更半夜總跟救護車和醫院打交道?”
嚴謹摸摸鼻子沒說話,隻笑了笑。他從季曉鷗的話裏聽出幾分色厲內荏,還有隱藏在憤怒下麵的關心與柔情。他寧願相信這是北京女孩表達情感的特殊方式,他心甘情願擔任戰爭中主動熄火投誠的一方。
季曉鷗發出的飛箭碰上了嚴謹的橡皮盾牌,讓她深感失落。她轉身去了洗手間。再出來時已漱了口,洗了臉,頭發在腦後紮成馬尾,神清氣爽地恢複了好心情。她恢複好心情的標誌就是恢複了好奇心,拍拍身邊的椅子,她對嚴謹說:“你過來,坐這兒,我有話問你。”
嚴謹坐下了,季曉鷗便問:“你打哪兒學會的開鎖?你不會就是傳說中的賊王吧?”
這下嚴謹不樂意了:“怎麼回事?警察問完你接著問?我屬於自學成才,我自學成才行不行啊?”
季曉鷗板起臉:“你是說,警察能問我就不能問嗎?”嚴謹再舉白旗:“行行行,你能問,你當然能問!是在部隊裏練的,行了吧?”
“我才不信!部隊讓你練開鎖幹什麼?培養你們去撬門別鎖?”季曉鷗可沒那麼好打發。
嚴謹大笑,順手摟住她的肩膀:“妹妹,你以後一定得多跟哥混混,境界就不會這麼狹隘了。學開鎖就一定為撬門別鎖嗎?”
季曉鷗沒有答話,而是斜起眼睛瞟著他越界的右手。嚴謹裝沒看見,因為他能察覺到自己右手掌下的肌肉,柔軟平順,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圖,於是他索性將她的右手也一並握住了。
她的手很軟,握在手中軟得像水。嚴謹側過臉去看她的反應,卻見她垂著眼簾,睫毛簌簌亂顫,臉頰上竟泛起一片紅暈。嚴謹有瞬間的失神,他想象不出,說話那麼豪放的季曉鷗,竟會在他麵前臉紅失措。窗外的天光漸漸明亮,他看她也看得愈發清楚。以往他鬼混的對象,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兒,正逢雙十大好年華的皮膚,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沈開顏則是她們之中的人尖兒。然而此刻盯著季曉鷗,他感覺沈開顏她們都失了顏色。不是說她們不好,而是有此刻的季曉鷗比著,都缺少了一樣東西。嚴謹想了半天,才能找到一個詞去形容那樣東西——姑且把它命名為內涵吧。而且他照樣把它誇了出來。
“說真的,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內涵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