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不是我殺的(2)(1 / 3)

看到嚴謹返回六號監室,不少人打心眼兒裏長出了一口氣。這口氣裏包含的不僅是對物質享受的期待,還有對嚴謹本人的信任。他雖然是以殺人嫌疑的罪名進來的,可是為人處世沒有一絲暴戾之氣,隻要不跟他搗蛋,他對監室裏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而且他來了之後,也不許李國建他們再對任何人實施體罰,更不能欺負新進來的嫌犯。

其他人心裏暗暗高興,嚴謹心裏卻有點兒堵得難受。歪在大鋪上抽了幾根煙,他漸漸緩過勁兒來,開始接受自己目前的處境。從最壞處往好裏看,批捕之後他就可以見委托律師了,也可以和家人通信了,不管怎樣都好過如今的處境。想明白了,他的臉色便陰轉多雲,幾乎打結的眉毛也舒展了。

見他顏色稍霽,李國建趁機湊上前,壓低聲音說:“謹哥,問你件事兒。”

“說。”“您真的殺人了嗎?”

嚴謹看他一眼:“你覺得呢?”“我不相信。”

“那不就結了?”嚴謹苦笑一聲,“我也不相信。”“家裏給找律師了嗎?”

嚴謹搖頭:“不知道。待這兒七天,外邊的消息一點兒都進不來。”

李國建便說:“嗯,那批捕也好,總算能見到律師了。謹哥您可得往寬裏想,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嚴謹嗐一聲:“你不用安慰我,老子不怵這個。我問你,從批捕到一審,大概得多長時間?”

“不好說,看案子了。短的一兩個月,長的兩年都有。你看四號監室,有一個經濟案的,公安局遞交的案件材料,被檢察院駁回兩次了,既不能判又不放人,這都兩年多了,還押著呢。”

嚴謹不出聲了,半閉眼睛拿手摸著下巴和腮幫上的胡子,摸了好半天,李國建都懷疑他睡著了,他卻突然睜開眼睛:“哪兒能搞個剃須刀來?這整天胡子拉碴的太影響哥們兒形象了。”

李國建笑了:“謹哥,這兒又沒有花姑娘,您打扮得再好看也沒人看呀。”

嚴謹臉一拉:“你怎麼這麼多話?”李國建趕緊賠笑:“行行行,我這就想辦法去。”一旦明白得在這個環境裏學會隨遇而安,嚴謹身體中的樂觀主義者基因就開始占上風。他必須得找點兒樂子打發時間,才能把每一個焦慮的日子延續下去。他坐起來,看了看左右。這會兒正是上午學習的時間,大家都按照李國建的指示,盤腿坐在大鋪上,大部分人都閉著眼睛,說是默背《看守所條例》,其實是在打盹補覺。隻有嚴謹正前方的地板上,靠牆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兒,正捧著一本厚厚的書看得入神。按說看守所裏是不允許看書的,唯一的例外是法律書籍。嚴謹伸手把那本書取過來,果然是本《法律大全》。

麵對男孩兒惶恐不安的眼睛,他合上書在手心裏拍了拍:“看得明白嗎?”

男孩兒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看不太懂。”“那你看什麼呢?”

“看看我能判幾年。”“你犯什麼事了?說說,我幫你看看會怎麼判。”嚴謹來了興趣。這孩子是頭天晚上後半夜被送進六號監室的,當時幹警隻說給他換個監室,半夜沒人肯起來為他騰地方,他沒地兒睡覺,就在牆角蹲了一夜。都還沒來得及問問他是因為什麼原因進來的,為什麼換監室。

這會兒男孩兒腦袋低得都快鑽到鋪板下麵去了:“我殺了我媽。”

“什麼?”“我殺了我媽。”“你親媽?”

“嗯。”他的聲音比剛才大,不僅嚴謹,連鄰近幾個人都聽明白了。即使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輩,都屬於嚴謹眼中的人類渣滓,也被這句話給驚呆了。

嚴謹盯著他,一時間竟無法錯開目光。男孩兒空心穿件不合身的舊棉襖,下麵是條破舊的警服褲子,褲腿過長,卷了好幾折。棉襖太厚,監室裏暖氣太好,熱得他大敞衣領,露出兩塊營養不良的嶙峋鎖骨。再看看男孩兒從破襖袖子裏伸出來的兩根細細的手腕,嚴謹不能相信,這樣細弱的一雙手,竟然有殺人的力氣!

“為什麼要殺你媽?”他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好奇的不僅是他一個人,李國建幾個人都圍上來追問:“對呀,為什麼殺你媽?”

“我……”男孩兒哆嗦起來,兩顆蝌蚪一樣的黑眼珠子驚惶得滴溜亂轉。

嚴謹趕緊安撫他:“你甭怕,不打你,你說實話。”“她對不起我爸。”男孩兒終於說。

“那你爸呢?”“沒了。我八歲的時候就沒了,被她氣死的。”嚴謹和周圍幾個人交換一下眼色,又問他:“那你多大了?”“十八。我一月份的生日。”

不知不覺間,男孩兒身邊已經圍了一圈人,個個脖子上都像吊著一根無形的線,朝前伸得長長的。聽到這裏,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尾腔拖長的“噢——”。六號監室裏住的,除了嚴謹和這個男孩,基本都是幾進幾出的慣犯,就算不懂法律,可沒吃過豬肉都見過豬跑,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這個男孩兒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