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換來一片哀鳴之聲。嚴謹旁邊一個叫許誌群的男生,湊過去摟住嚴謹的肩膀,按著他的腦袋威脅道:“都是被你連累的,老子不活了,跟你同歸於盡!錯了十一個,每個抄一百一十遍,今天晚上不用睡覺了。”
嚴謹一邊掙紮一邊笑:“少來,那會兒你抄得不也挺歡實?你運氣好,沒讓’閻王爺‘抓個正著。跟你說,老子更慘,一共錯了二十六個。”
許誌群嘿嘿笑起來,終於放了手,忽然想起另外一個人來,回頭問他:“孫嘉遇,你錯了幾個?”
孫嘉遇下巴頦兒擱在手臂上,正歪頭假寐,長長的睫毛顫了兩顫,卻隻裝作沒聽見。早晨丟人現眼一回,搞得他一天都蔫蔫的沒有精神。何況因為昨晚貪看電視劇,沒有按時複習當天的功課,所以他的成績不比嚴謹好多少,一共錯了十八個。第一單元九十多個生詞,每個抄寫一百八十遍,合起來可就是一萬六千遍!
“你別裝睡了!”嚴謹用力扒拉他的腦袋,“說說,怎麼辦?’閻王爺‘今兒真邪行,好像瘋了,咱還真抄呀?”
“一個字都不抄!”孫嘉遇睜開眼睛,懶洋洋地坐起來,“他這麼做,就是體罰,赤裸裸的體罰,上次抄得我手都快廢了。我們現在的時間很寶貴,不能浪費在沒有價值的事情上。如果我們再次屈服,就是在助長他的歪風邪氣。”
“靠!”嚴謹抓起一本書就扔了過去,“叫你嘴硬!早上你說的,他肯定不會發現,結果呢?”
“你給我滾蛋!”孫嘉遇毫不客氣地把書扔回去,正中嚴謹的腦門,“要不是你太笨,他怎麼會發現?還他媽的把我也連累了!”
嚴謹摸著腦門抽口涼氣,撲上去壓在他身上,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笑罵:“嘿,還來勁了不是?你敢再說一遍?我隻要稍微使點兒勁,你這小脖梗就得哢吧一聲折了。”
孫嘉遇在下麵掙紮著叫許誌群的外號:“胖子,你幹嗎呢?還不趕緊滅了他?”許誌群哈哈笑著撲上去,將兩個人都壓在身下。他一百八十斤的體重一壓上去,最下麵的孫嘉遇差點兒窒息了。幾個人正笑鬧成一團,冷不防窗邊的程睿敏站起來,一臉厭惡地說:“你們能不能出去鬧?你們不想學習別人還要學習呢。”
“喲喲喲喲喲喲,”嚴謹從許誌群的身下抽身站起來,嬉皮笑臉地打量著他說,“什麼人嗑瓜子嗑出你個臭仁兒來?找抽呢吧,敢管爺的閑事?”
嚴謹在班裏一貫驕橫,不少招惹過他的人都吃過他的苦頭,所以除了後排幾個死黨,其他同學對他一向敬而遠之。程睿敏是這學期才調到最後一排來,跟這幾個男生的脾氣性格都格格不入。他最討厭嚴謹,嚴謹自然也更討厭他。
九十年代初的北京,少男少女最流行的服飾是短夾克蘿卜褲再加旅遊鞋,時髦與否的標誌,和褲子前襟處的褶子有莫大關係,褶子越多越時髦,最誇張的款式,在褲子裏麵塞隻雞可能都看不出來,學校裏一時間幾乎人人都是這樣的打扮。隻有程睿敏與眾不同,除了必須穿校服的日子,他一直穿著規規矩矩的襯衣西褲,黑色軟皮鞋擦得幹幹淨淨,冬天時便在襯衣外套上深色羊毛衫,雪白的領子翻出來,外麵則是一件深灰色的厚呢大衣。相比其他同學裹得像包子一樣嚴實的羽絨服,他永遠都是個異數。
嚴謹老覺得程睿敏就是個不懂時尚的小土包子,不知道著名的Beyond樂隊,不明白什麼是hip-hop,也不會玩街機,再加上程睿敏說話時偶爾會帶點兒不易察覺的南方口音,就更有理由讓他鄙視這個隻懂埋頭學習的書呆子。
他以為程睿敏吃不住恐嚇,一句話就得被嚇退回去,沒想到程睿敏毫不示弱,站在比自己高一頭的嚴謹麵前,目光堅定地看著他:“現在是晚自習時間,你們不想學習請出去,別影響其他同學。你們這麼做叫沒有公德知道嗎?”嚴謹被說得惱羞成怒,氣衝衝地擼起袖子:“你是不是真的皮癢欠揍啊?想我揍死你?”程睿敏眼神一冷:“你試試!”
“噢噢噢,哥們兒走一個嘿!”旁邊觀戰的學生開始起哄,教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口哨聲。說起來程睿敏雖然是學習委員,又是老師們的寵兒,但是因為性格過於孤傲,在男生中的人緣不是特別好。可他居然敢去挑戰班裏的小霸王嚴謹,大家都覺得挺驚奇的,倒是要看看誰能壓誰一頭。
“嚴謹!”眼見形勢要失控,孫嘉遇趕緊躥過來擋在兩人中間,“算了算了,你當心人家告到班主任那兒去,回家你又吃不了兜著走。”
“去他媽的!我怕他個兔崽子告狀?”嚴謹依然嘴硬,卻像被人掐住七寸,氣勢不由自主弱下去。要說這世上還真有他怕的東西,就是他爸書房裏掛著的那根馬鞭,據說是解放時四野開進北京時期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