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講完程睿敏家裏發生的事,嚴謹抓抓後腦勺:“這可真不賴我,我又不知道他媽走了,他姥爺也去世了。不過這小子吧,還挺有意思,我挺佩服他的。”他下意識摸摸眼角的傷處,疼得皺了皺眉,“你甭看他平時蔫兒不出溜的,打起架來還真狠!”
孫嘉遇翻他一個大白眼:“你就別賣嘴皮子功夫了,先跟我找人去,找著了你必須給人道歉!”
那天晚上,兩人先把平時一起玩的男生挨個兒從家裏找出來,七八個人兵分四路,掃蕩西城通宵營業的遊戲廳和錄像廳。孫嘉遇和嚴謹一路,騎車沿著二環找了一夜,卻一無所獲。天快亮的時候,兩個人都騎不動了,於是撂下自行車,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護城河的岸邊。
嚴謹躺下沒多會兒,居然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而且睡得十分香甜,看樣子打雷都無法驚醒他。孫嘉遇也極其困倦,可他的腦子還在飛轉,他在想假如自己是程睿敏,經曆過這些事之後,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兒呢?
他眯起眼睛看著遠處。天色正在一點點地變亮,河麵上有一層薄薄的白霧,晨光透過那層霧氣,便似乎沾染了水分,變得沉重起來。這種景色並不多見,不像是北方,倒更像是南方的清晨。
南方?孫嘉遇忽地坐了起來。他想起了一個最大的可能,在北京這個地方被傷透心的程睿敏,會不會想法兒回廈門去?他用力拍打著熟睡中的嚴謹:“快起來!我們去火車站!”
舊時的火車站候車室,是一個混亂嘈雜的地方,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人,旅客、盲流、小偷……什麼人都有。
孫嘉遇和嚴謹一路穿過擁擠的人群,果然找到了程睿敏——他正躺在一張長椅上,一張臉抹得稀髒,手臂傷處的繃帶上,血和泥混在一起,身上的衣服更是髒得不堪入目,那件原本十分合體的短袖襯衣,已經完全辨不出底色。
孫嘉遇衝過去喊他:“程睿敏!”程睿敏沒有應聲。他的臉通紅,嘴唇上一層幹皮,裂了數條血口子,鼻翼翕張,看上去呼吸得十分吃力。孫嘉遇伸手一摸他的額頭,觸手滾燙,簡直像塊燒紅的烙鐵。
孫嘉遇嚇了一跳,蹲下去碰碰他的手:“程睿敏,我是孫嘉遇,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程睿敏的嘴唇動了動,發出的聲音卻是模模糊糊的“外公”兩個字。
孫嘉遇抬起頭,正碰上嚴謹同樣慌亂的目光,兩個人幾乎同時問了一句:“怎麼辦?”
旁邊一個旅客模樣的人說:“你們認識他?那還不趕快送醫院去?他都燒了一整天了,再燒下去就脫水了。”
兩人一下子被點醒,嚴謹立刻半蹲下身,對孫嘉遇說:“快,你幫忙,把他放我背上。”
背著程睿敏一路小跑趕到離火車站最近的醫院,嚴謹累出了一身汗,裏外兩件衣服都濕得跟水裏撈出來一樣。安置好程睿敏,他跑到廁所對著水龍頭灌了一肚子自來水,熱得恨不能像街邊的狗一樣伸出舌頭來散熱。而孫嘉遇則撒腿跑到街上,找了一個公共電話打給他在另一家醫院工作的媽媽,讓她趕緊帶錢來,順便看看能否開後門找個認識的靠譜大夫診治程睿敏。
程睿敏因為傷口發炎引起的高燒,兩天後才退下去。他在醫院中清醒過來,看到守在自己病床邊的,竟然是孫嘉遇和嚴謹。
他的記憶還停駐在幾天前火車站的售票窗口,小偷扒去了他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若不是那個小偷,此時他應該已經在廈門了。但他睜開眼睛,感受到的依然是北京熟悉的晴熱夏日。
孫嘉遇在身後使勁推了嚴謹一把,嚴謹毫無防備之下向前踉蹌幾步,雙手撐在床板上才穩住身體,和程睿敏臉對臉大眼瞪小眼相距不過二十厘米。他沒了退路,隻好結結巴巴地開口:“程睿敏,以後我就是你大哥,罩你一輩子的大哥,永遠罩住你,什麼時候都不會扔下你。”
讓嚴謹道歉簡直比登天還難,這幾句話,已經是他對一個人表達歉意的極限了。孫嘉遇也上前,拍拍程睿敏的肩頭:“程睿敏,以後我家就是你家,我媽就是你媽,一輩子,永遠。”
這一瞬間就是三劍客兄弟情誼的真正開始。那時候他們還年輕,所以他們可以輕易說出“永遠”兩個字。二十年後的今天,當我們替他們回望這一刻,卻發現命運從來不按世人的期望出牌——二十年後,有人夢想成真,有人聽到了夢破碎的聲音,有人……則永遠保持著二十九歲時的年輕容顏。然而,隻因曾經有過你,我們才能說,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