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德清淡淡一笑道:“子先生,你確實深謀遠慮,不過此計實是欠妥。五德營已然決定投降,當時隻消將其首領明升暗降,而各部分拆,五德營再強也翻不起浪來。正是南武大統製決定消滅五德營,使得五德營餘部與共和國勢不兩立,再難招撫,以至於最終兩征西原失利,引發現在的南北分裂。南武大統製確是神聖英明,但他到底不是神仙,當時的決策,現在看來,真是大錯。”
當初的決策會上,馮德清沒有說什麼,不過他心底實是不甚讚同。五德營已是受縛的猛獸,縱然爪牙尚在,又能有什麼作為?南武大統製正是因為一念之差,想要消滅他們,結果反而引得後患無窮。現在共和國的內亂,說起底仍是五德營引起的。他此來是為向子先生問計,但子先生說了這句話卻讓他徹底下定了決定。子先生縱然深謀遠慮,不過他到底隻是刺客而非政客。在子先生心中,考慮的隻是眼前的得失,得天下要靠武人,但坐天下卻要靠政客。他說罷,拱了拱手道:“多謝子先生,我主意已定了。”
子先生的眼睛又閃爍了一下,說道:“大統製,看來真是要決定和談了?”
馮德清點了點頭:“總攻固然能夠一勞永逸,但此戰勢必要讓南疆成為一片焦土。我也是五羊人,實不忍見故土遭受此劫。申士圖與鄭昭兩人雖然罪惡滔天,但也並非罪不容赦。這兩點,便已足夠了。此生能夠不戰而全國土,吾願已足。”
子先生顯然也沒想到馮德清最終會下這樣的決心。他沉默了一下,低聲道:“那也好,一切都由大統製明鑒。此舉若成,老朽想必再無用武之地了。不過還有一件事想請大統製過目,不過可否?”
馮德清本想告辭,心想子先生雖然這條計自己最終沒采納,不過他一直為自己兢兢業業地出力,功勞亦是極大,倒要安撫兩句,便說道:“子先生客氣了。你與一幹同僚為了共和國的統一出了極大之力,和平之後,定有封賞,還請子先生不要多慮。不知是什麼?”
子先生從案肚裏拿出個杯子倒了杯茶道:“先請大統製一品此茶。”
馮德清端起杯子來飲了一口。茶水倒是冰涼,也不是什麼好茶。他喝了一口,心想子先生是南武大統製所用之人,南武大統製用人都是刻苦自律,包括鄭昭、胡繼棠這些高官在內,大多清心寡欲,子先生雖然不是高官,卻也如此,真不知他如此辛勤奔波到底為了什麼。雖然茶不算好,但嘴上還是讚道:“好茶。這是什麼茶?”
“焦麥茶。”
“焦麥?”
馮德清倒沒喝過這種茶。子先生道:“然。西北不產茶樹,但當地人卻嗜茶如命,因此有人便想出此法,將麥粒烤焦,沏水衝泡,也有點茶味。大統製想必從未嚐過吧?”
馮德清點點頭道:“有意思。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廣陽一帶有種鬆蘿茶,也不是茶葉,乃是一種細藤,其性極寒,滾水衝泡也饒有寒意。這焦麥茶卻正好相反,雖然涼了,喝下去卻有暖意。”
子先生道:“是啊。吾族不慣茶飲,這焦麥茶卻很適合。”
馮德清聽他說什麼“吾族”,不由一怔,心想子先生難道是異族麼?不過北狄南夷,共和國幅員遼闊,異族也有不少,大統製用個異族並不奇怪。他問道:“原來子先生是異族人,不知是何族?”
“鼠族。”
馮德清又是一怔。他以前是工部司司長,對國中各族也不是很了解,不過做了大統製後閱讀卷宗不少,對各省的情況大多了解,還沒聽說過有個什麼“鼠族。”隻是他也知道異族之名大多取個音罷了,過去帝國時抱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看法,對異族名稱大多故意以惡名譯之,西原有個部族就叫“蠕蠕族”,而西南一帶有個小部族名字給寫成“猓猓族”。隻是共和國建立後,大統製專門下令為各族正名,將這些含有貶意的名字都替換成無惡意的同音字,並且明文公告各族一律平等,不得歧視異族。所以共和國成立後,以前一直不太安定的各異族都沒有鬧出什麼事來,特別是曾與中原屢屢交戰的狄人,因為與中原人雜居,更是漸漸融合在了一起。子先生這個族多半是太小了,小的都沒有被注意到,因此仍然保留這麼一個賤名。他道:“恕德清無知,還不曾聽說過。”
子先生道:“這也不怪,隻怕連南武大統製都不曾覺察我是異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