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氣氛截然不同,四口人都有些沉默,回到家,方爸爸先帶著溫爸爸去泡熱水澡,方華回到房間發現手機上都是韓毅的未接來電,這時候,韓毅的電話再次打進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喂……”
“你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你爸怎麼了?”韓毅的問題炮轟一樣噴過來,方華聽得頭疼,他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你嗓門大了不起?”
“你在哪,我現在去找你。”韓毅語氣很強勢。
方華愣了愣:“你有病吧?”
“心病!我不放心!”韓毅吼了一聲,然後開始念叨:“你現在肯定在家裏,一個小時前在大本鍾,距離大本鍾一個小時車程的地方……”電話那邊響起鍵盤聲,顯然是韓毅在查地圖。
“韓毅你別這樣行麼?我真有點適應不了。”方華按了按眉心:“我現在已經很煩了,你別再給我添亂了行嗎?”
“所以我說你稍微依靠一下別人成嗎!”韓毅歎了口氣:“你爸出事了對吧?你跟我說一下能累死你啊?”
方華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吐口:“我爸心髒衰竭,要做移植手術,這種手術成功率很高,但還是有10%的風險,他不肯去。我知道他必須得去做這個手術,但是我……”方華頓了頓,緊緊抓住了手機,害怕兩個字在嘴邊轉了一圈,卻遲遲沒能吐出來。
“手術哪有沒風險的?對你爸來說,做手術是最好的選擇,而且這事兒還不能耽誤,醫院那邊不可能把心髒一直給你們留著,你爸身體狀況也隻能是越拖越不好,越拖手術越危險……”韓毅並沒有刻意去安慰方華,反而有些強硬:“現在你的態度必須要放好,你爸本來就打退堂鼓,方叔叔又鐵定不舍的逼你爸,你弟弟更指望不上,你要是再猶豫,你爸算是勸不動了!”
“我知道。”方華苦笑,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越安慰越軟弱,燃起鬥誌自然而然就堅強了:“我扛得住。”
“扛不住還有我呢,一百五十來斤不是白長的。”韓毅爽快的笑聲從電話那頭傳來,方華仿佛看到這人呲著一嘴白牙二呼呼的蠢樣,他這一次難得沒有嗆回去,而是用沉默縱容。
“呃,那什麼……”短暫的沉默首先被韓毅打斷,他似乎想說什麼,支吾了一會兒卻放棄了,幹脆催促道:“掛了,你睡吧。”
方華嗯了一聲,先一步掛斷了電話,卻沒有立刻睡下,而使用手指抵著手機發熱的屏幕發愣。韓毅的溫柔就好像指尖的熱度一樣,不知不覺間燙得嚇人,卻也終究會褪去。而方華也明白,這種溫度的確能在某一刻崩發熱量,他都難免心尖一顫,可真用這種不穩定的東西取暖,他就太傻了。
就好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如果對火柴帶來的稍縱即逝的溫暖抱以期望,遲早會凍死在雪堆裏一樣。
方華自嘲地一笑,忽然緊緊捏住手機,似乎這樣就能減緩散熱速度一樣。
他如果對這種溫暖抱著期待,也太傻了。
*
溫爸爸是個固執的人,方家人都知道。但他究竟固執到什麼程度,方華也是最近才體會到。不論他怎麼勸,怎麼講道理,軟硬兼施,溫爸爸回答他的隻有三個字。
不可能。
讓他同意做手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父親因為這事兒都瘦了一圈了,爸爸你也忍心?”方華坐在溫爸爸床邊,抓著他的手,溫爸爸比去年也瘦了不少,骨頭都有點硌人了,方華捏著溫爸爸的手,歎了口氣:“父親天天晚上抱著你可要心疼死了……”
“別跟我用苦肉計。”溫爸爸哼了一聲:“方華,你知道什麼人最膽小嗎?幸福的人。你知道什麼人最患得患失嗎?就是我這種想要的都有了的人。”溫爸爸抽出手來,笑著拍了拍方華的手背:“誰不想活的更久一點呢?但是你爸我就是膽兒小的連這點魄力都沒有,我怕死,特別特別怕死,我隻要一想到我上了那個手術台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一宿一宿的睡不著覺……”
“爸你別跟我這裝可憐!”方華皺著眉,溫爸爸跟個小動物一樣淚花閃閃的扮柔弱,他幹脆別過臉:“你也就拿這個降著方老先生,你就顧著你自己合適了,你就不想想你全家眼睜睜看著你一天比一天虛弱是什麼心情?”
“我好好的,怎麼就虛弱了?”
方華忽然掀開被子,擼起溫爸爸褲管,兩個紅腫的膝蓋露出來,一雙雪白的腳也是浮腫成饅頭,溫爸爸的眉頭皺了一下,立刻搶回被子,嘟囔道:“你這孩子……”
這時候,方爸爸推門進來,溫爸爸立刻一臉可憐樣:“敬之,兒子欺負我……”
“方華,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說。”方爸爸歎了口氣,過來拍拍方華的肩膀,方華哼了一聲:“爸你這才是要逼死我們呢。”說完,起身走了。
溫爸爸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方爸爸在給他揉腿。
“敬之,兒子是不是生我氣了?”溫爸爸嘀咕著。
“誰讓你這麼不聽話?也就我能忍得了你!”方爸爸頭也不抬,手勁適中地揉著浮腫的小腿,熟悉的好像那是他自己的腿。
“敬之,你是不是……也生我的氣?”溫爸爸弱弱地開口。
“哼!這麼多年了,我生氣有用嗎?”方爸爸語氣是埋怨的,可目光落在溫爸爸臉上卻是習慣性的寵溺,他歎了口氣:“這件事你看著辦吧!你不手術我就陪著你耗,反正除了陪著你我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