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衝肖城笑了笑:“請問你是打算去墓園嗎?”
肖城點點頭。
“能不能載我一程?”男人誠懇道,無奈地指了指身邊的車子,“我的車子突然拋錨了。”
肖城看了一眼男人的車子,發現裏麵還坐著一個男人,背對著他。
男人解釋道:“那位是我男朋友,他留在這裏等保險公司的人來,我先去掃墓。”
男人毫不猶豫向一個陌生人出櫃的樣子讓肖城有幾分驚訝,他打開車門,“上來吧。”
男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你。”
副駕駛上坐著一個陌生人,氣氛有些尷尬,肖城話本來就不多,在那個人走後,更是除非有必要,能少說話就盡量少說。
男人的心情看上去還不錯,“也不知道雨什麼時候會停,這種天氣真是讓人心情鬱悶啊。”
“嗯。”
“你是去給親人掃墓嗎?還是給朋友?”
“……”
似乎看出來肖城不願多說,男人也識趣地閉了嘴,他環顧了車內一周,目光落在放在後座的曼珠沙華上,問:“這是什麼花?”
“曼珠沙華。”
男人仔細地端詳著花,笑道:“這花不常見呢,怎麼會想到送這種花?有什麼寓意嗎?”
“……”正當男人以為肖城不會回答他時,肖城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破碎般的絕望:“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遠守候你。”
男人眯起細長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轉過頭,看著窗外的景色,涓涓細雨不停地下著,空氣裏充滿了雨的味道,連這個狹小的空間也有雨的氣息在飄著。男人沉默良久,微微笑著:“很感人。”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車子安安靜靜地行駛了半個小時,終於到達了墓園。墓園的人很多,大家都穿著莊嚴肅穆的黑色,撐著傘,在雨中來來往往。
“謝謝你。”男人再次向肖城道謝。
肖城微微點頭,轉身欲走。
“掃墓的時候遇到下雨,”男人突然在他身後開口,“你會心痛嗎?”
肖城停下腳步。
“可是,雨總會停的。”男人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傷感,“再見,陌生人。”
*
淩安修的墓碑和別人的別無二致,一樣的形狀,一樣的白色。墓碑上有一張淩安修的照片,肖城突然覺得他的樣子有些陌生,他拚命地回想,卻想不到這張照片上的淩安修究竟屬於哪個時間。
不過,那個時候的淩安修笑得很開心,眼睛彎成了一道鐮刀,十分好看。
墓碑上沒有墓誌銘。淩安修走得突然,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他的家人似乎也不知道該為他寫些什麼。他的墓誌銘就這樣空著。
“安修……淩安修……”這個名字,肖城三年來在心中念了無數次,卻從來說出口。今天終於說出來的瞬間,心髒就好像被刀割一般,痛得他連維持身體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肖城跪在淩安修的墓碑前,不停地低聲呼喚他的名字。可縱使說上一千遍,一萬遍,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他真的已經走了——肖城第一次這麼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事實。肖城低下頭,嘴唇貼上冰冷的墓碑,眼睛裏布滿了霧氣,卻始終沒有哭泣。這三年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為淩安修掉一滴眼淚。
真的痛苦,怎麼可能哭得那麼酣暢淋漓。
肖城就這樣跪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模糊起來,成了虛無縹緲的幻影,唯一真實的,就是他麵前這塊冰冷,不帶任何生氣的墓碑。恍惚間,肖城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個小鄉村,他和淩安修手牽手,輕輕走過,傍晚那安安靜靜的小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漸漸地小了,周圍其他掃墓的人也帶著各種複雜的心情離開。肖城起身,把一直抱在懷裏的花束放在墓前。
肖城想起他無意中看到過的一個小故事。彼岸花,傳說中自願投入地獄的花朵,被眾魔遣回,但仍徘徊於黃泉路上,眾魔不忍,遂同意讓她開在此路上,給離開人界的魂們一個指引與安慰。
——無望的愛,死亡之美。
*
肖城踏上回程的路,雨已經完全停了下來,太陽再次出現在人們視野中。晚霞像一團濃烈的火,從車窗燃燒到車內,在肖城的臉上跳躍著。
肖城可以看到遠方的海,看到夕陽下散發著暖黃亮光的海,忽然,他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