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水惑(1 / 2)

我居住的是一個依托鋼鐵暴發起來的原來的縣級小城。高樓大廈當然是有幾座的,雖然孤零,但那種屬於暴發戶的張揚還是很偉岸的。城雖小,但也象征性地分成兩個區,我就蟄居在其中一個區的鋼筋水泥叢林裏。

好在此區周邊多山,也有水。水原來是一條沙河,記憶中曾經清澈過,當然那是很久以前了:黃沙鋪底、清水漫流。偶爾口渴,於水流旁側挖一坑,瞬間溢滿,捧起便是天然礦泉水。隻是後來慢慢和人類的心靈一起就變得汙濁了。近幾年想來是富了,水上築壩,攔河為湖。湖不算大,但代表了某個決策者古怪且奢靡的風格:雕欄玉砌、青石鋪地、小橋臥虹、龍舟大氣。雖少了妙趣天成,倒也富麗堂皇、豪門氣勢。兼之夾岸附庸了數株垂柳,偶爾風過,綽約婆娑,自是風雅無比。

湖修好後總有人把生命放在湖水裏洗滌,於是街談中對湖的美好有了猜疑。有人說湖呈豬肚狀,注定是要吃人的。也有人說湖地理不佳,截了龍脈,致使十幾條生命在其間漫漶而去。

因此在湖的對岸山上修了塔,想來是寶塔鎮河妖的意圖。

我是喜歡水的,當然和仁智之類無關,我隻是喜歡水中遊動的魚。

閑來垂綸碧溪上,不羨神佛不羨仙。閑暇時間,我喜歡釣魚。

我打小就和所有正事無緣,比如弄個破碗磨點木炭在紙上塗所謂丹青;比如夾張紙頭寫所謂詩歌;再比如呆著眼看天。這就導致父母對我相對失望了不少,於是訓斥總是難免的。所以我一直感覺自己是個被嚇破了膽的孩子,這也就直接導致了我後來的細膩和善感。加上後來因為孤獨讀過幾本叫書的東西,心也就兀自料峭細膩了很多,很容易感動也很容易受傷。這纖細如發的性格常常讓我看到莫名其妙的事情,不知是的確看到了還是隻在想象裏出現了。

那應該是一個夏末秋初的傍晚,日子陰鬱、晦暗、岑寂。鬼魅的雲層重重地壓在遠山的頭上,風躲在暗處屏息斂聲,整個世界都沉浸在密謀的暗示之中。我終究被即將發生點什麼的魅惑所吸引,收拾漁具,電話約上釣友陰君,忐忑又期然地去湖邊夜釣。

陰君其實是個很明媚的人,臉上總是一副陽光的表情。和他比,我總是有太多自卑:他的肚子比我大,這讓我明顯少了將軍或領導的成就感;他的身材也的確有屬於這個年齡段的親切自然,而我總有一種與魔鬼為伍的孤獨蕭索。我喜歡微笑著沉思,而他總是用爽朗的笑聲詮釋心情。正是太多性格上的互補性,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們就這樣收拾好釣具,坐在湖邊陰沉的垂柳下等待一場騙局成為收獲的喜悅。

那天的魚情很怪,浮漂在水麵上一動不動,仿佛也加入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預謀,沉著地等待一場沉默中爆發的重生噴湧而來,平時盜餌的小魚此刻也紳士般收斂了肮髒的行徑,不知躲到哪兒麵壁去了。

天慢慢從昏暗走入夜幕,背後的漢白玉石欄變成了單調的黑色,遠處三三兩兩貪涼的人們收斂了暑熱的心事,在曖昧的燈光映射下,回家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甚至越過護欄,投向了幽深而靜謐的水麵,和水麵上固有的樹的暗影糾纏起來,以貌似纏綿的姿態悱惻著某種情懷。而那糾結的、扭曲的、纏繞的黑團的中間,是十幾米外晃動的夜光棒,如同幽暗的魅影閃爍的眼睛抑或朦朧的心髒,迷離著陰森的誘惑。

不上魚或長時間沒有浮漂信號,是對釣魚人最大的考驗。我就這樣把耐心浸泡在考驗中,癡婦般靜默成湖岸上一尊魚鷹的塑像。水中的夜光棒閃著幽綠的光,絲絲縷縷地把我的目光牽拉在那閃爍的綠點的周圍。

當水麵上焊牢的浮漂輕微晃動時,我居然沒有終於上魚的興奮,內心竟是莫名的落寞和空蕩。耳畔也同步響起了某種久違的樂器合奏聲音,很飄渺很熟稔,似乎這聲音一直隱藏在靈魂深處,伴隨我從輪回中一路蹣跚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