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抹刺眼的紅,灼傷了誰的眸?
紅得那般駭人、那般肆虐、那般猖狂。
溫熱的血液在我冰涼的身軀上流動,溫暖著我,讓我漸漸有了不曾有的知覺,鮮血浸染著我,方才成就了我這方美玉。
隻不過,給予我知覺的良人如今不在了。
【壹】
驟雪初霽,入目的是一片幽雅恬靜、銀裝素裹的人間。唯有院中的幾株梅花讓著寂寥的院落不至於那麼單調無味。
又是一年冬季。我惆悵。
我走到梅樹下,折下一枝梅花,持在手中靜靜地端詳著。
三百年了,已經過去三百年了,這幾株梅樹亦陪了我三百年有餘了。隻是,當時樹下的那抹頎長的身影又在哪裏呢?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我聞著梅花香,喃喃道。順著梅樹坐下,將手中梅花的花瓣一片,一片撕扯下來,置於雪地上。“記得去年,探梅時節。老來舊事無人說。為誰醉倒為誰醒?到今猶恨輕離別。”花開得再好,亦有凋零的時候。
我就這樣坐著,任由凜冽的寒風拂過臉頰也不以為然。看著梅花樹下的那架瑤琴,妖冶的紅花瓣被寒風吹落一地,不禁想起三百年前,你們二人把酒邀月,伴蝶舞劍的情景,讓我既羨慕又嫉妒。縱使我知道你生生世世隻願與她一生一代一雙人。
為誰醉倒為誰醒?到今猶恨輕離別。
隻是我連為你醉倒為你醒的機會都沒有了。
【貳】
初見你時,我是由你娘親轉交給你的,說是要給你未來的媳婦,要慎重。
我知道我隻是一塊小小的和田玉,不能開口說話,隻能在你搖擺的裙褂下瞻仰著你的麵容,驕傲地享受著別人對我的讚譽。
眾人都說,你們兩人真真乃一對璧人。
我亦總是在這得意的一刻,才不忘斜眼瞥一瞥你和她。
郎才女貌,神仙美眷。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們兩人站一塊,唯一能想到的詞彙。
【叁】
落英繽紛下,你們二人一同練劍,我隨著你們的步調飛舞。當你們二人雙劍合璧時,衣袂飄然、不染纖塵的樣子我至今仍曆曆在目。
梅樹下,你還曾撫著她的素手,共撥箏弦。儒雅的笑容與她那紅粉霏霏的臉頰相得益彰。那副執手撫琴的場景很優雅,很美,讓人都不忍出聲去打擾它。那時,我真心的為你們感到幸福。
樓閣中,你們二人吟詩作畫,好不愜意。你持筆在她所畫的傲梅圖上題下一首詩:“霜欺雪壓渾無懼,愈是嚴寒愈吐香。冬不忍,柔情繾綣梅梢頭。”惹得她嬌羞賴在你的懷中,你見此便大笑一番。
她用她玉蔥般的纖指,替你梳起發髻;你以你的繾綣深情,為她畫上柳葉彎眉。
所有場景我皆是懷著羨慕的心觀看著。隻是那種難過的感覺卻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我是塊玉,怎麼學會了人才有的心痛?如果來生可以的話,我做人,亦定要找尋一個像你一般專心不二的良人。
可惜,我隻是一塊平凡的玉。一塊沒有生命的玉,一塊不會表達情感的玉,一塊注定要孤獨一生的玉。
我隻有靜靜地羨慕著你們,而後默默地祝福你們。
然而,你與她並沒有擁有多少幸福快樂的日子。她頻繁的吐血,連大夫都說她就將走完這一生是時候,我聽到你安慰她的聲音,那麼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你一個不留意她就會不見般。
一次,又一次,你都在輕聲安慰著她,你告訴她不會有事的,會好的,有你在。
可我知道你心裏有多麼悲傷,有多麼的害怕失去她。在麵對著她就將離世的消息,你顯得那樣的無助,那樣的脆弱。不過再美麗的謊言,總有破滅的時候。因為它,終究還是謊言。
你早就知道,她已活不過今年的秋天,又何必再自我欺騙下去?
初秋時,她最終還是魂升天外了。
常人道:“自古紅顏多薄命。”你知,又何必如此執著?
她生前最喜愛戴的那枚金釵,早已被你的淚水浸透;她生前最喜愛賞的梅花樹,早已讓你倚彎;她生前最喜愛唱的小曲,早已被你彈破:她生前最喜愛……
她生前最喜愛的良人,早已被你摧毀!
你的手撫著她撫過的琴弦,當真是悲不堪哀。那些幸福快樂的回憶早已隨著她的離去消散得無影無蹤。你的淚水順著波動的手滑過,落到顫動的音弦上,浸到發抖的衣襟上,滑到我的身上。淚水是溫熱的,然而,我卻覺得它是冷的——因為流淚的人,心是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