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走在山間小路上。他每周都會進青芒城趕集。
他嘴裏哼唱著小調,聽起來輕鬆愉悅,不過瞧他身上,卻並不輕鬆。一口黑棺材壓在他後背上。兩條結實如鐵的臂膀,死死束縛住棺材,閃著矯健的亮光。那口棺材由重玄鐵製成,足有幾千斤重,但他卻舉重若輕,仿佛背的是小竹簍。
他早就習慣了。
他已背負這口棺材有十年。自從他會走路起,便跟著食屍鬼去斂屍。食屍鬼背著棺材,他圍繞著食屍鬼跑,這個幹巴巴的老頭兒叫他天明。自從他奇跡般得能背負起黑棺材,黑棺材就由食屍鬼的背上轉移到他的背上。那時他才六歲,當他背負著棺材走進村裏,他的身體連帶背上的棺材,幾乎與地麵是平行的。他的腰彎成了四十五度角。
“食屍鬼又多了個恐怖的小跟班!”
所有村民都大為驚愕,得出一個結論,那不是人類,是一隻小怪物。
食屍鬼手裏執著一麵銅鑼,走一段路敲一下,用略帶嘶啞的尖嗓子喊一聲:“收屍嘍!”再喝一口酒葫蘆裏的酒,潤潤嗓子。天明背著棺材不方便,食屍鬼就把酒葫蘆嘴對準他的嘴,喂他喝上幾口。有時候天明滿臉是汗,視線模糊,食屍鬼就直接用他那髒兮兮的麻布袖子在他臉上擦擦。天明也不嫌棄,一老一少相依為命。
村民們都討厭他們,都像躲瘟疫一樣躲避。唯有幾個小混混還願意靠近他們。為首的鼻梁很高,叫高林。他三歲時,他爹賭博輸掉了他娘,他娘不堪屈服上吊自殺。不出一年,他爹重病纏身,無錢醫治,也離世而去,雙親的屍體都由食屍鬼收斂。這孤兒從小野生,靠坑蒙偷搶,竟也生存了下來,卻做起了小混混。“打!”他一聲令下,石頭、瓦片,各種東西就向著天明飛過來。
“小爺賞你個雞蛋吃!”
“打死你個小怪物!”
“爽不爽?!哈哈!”一盆酸臭的泔水從正麵襲來,他全身都濕透了。
獰笑的正是為首的高林。他叉著腰看著渾身上下往下滴湯的天明,很是得意。
天明緩緩抬起頭,他知道高林的故事,他打心裏同情他,雖然他自己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母。用堅毅的眼神死死盯著他,眼神裏卻含著一絲憐憫。高林感到兩股比刀劍更鋒利的眼光。他竟被深深紮痛神經,獰笑戛然停止了。“走,下次再來收拾他。”
天明經常被高林一夥捉弄。他們以戲弄他為樂。天明早就習慣了。也不是很討厭他們,畢竟他們還願意靠近他。如果沒有朋友,有敵人也不賴,不至於那麼無聊。
小混混那些手段也實在很難傷到他。這是他的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十年前,他去上山砍柴,發現峭壁上有個鳥巢,裏麵的雛鳥唧唧直叫。他把柴刀插進石壁上,一點點往上攀爬,爬了一個晌午,終於摘到那個鳥巢。
巢裏六隻黃嘴的小鳥,伸長脖子要咬他的手。他一手托著鳥巢,一手利用柴刀往下爬。一個不留神,柴刀沒有插牢靠,整個人連帶鳥巢從峭壁上跌落下去。
巢裏的六隻小鳥全部傾覆散落出來。他嚇得閉上了眼睛。
“小施主,莫非睡著了?”
一個洪亮的老者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已是被托在一隻大手掌裏。一個須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救了他,老和尚的另一隻手裏托著鳥巢,鳥巢裏赫然臥著六隻小鳥。
“咦,一隻也沒少?”天明驚訝。他如何也想不明白,在那墜落的極短時間裏,他是如何既接住了他,又把六隻小鳥放回巢裏。“你是神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