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01章 第一章(1 / 3)

從位於四層的教室向外望去,街道正為紛揚飛舞的櫻花瓣所裝點。

春天剛剛成為高中一年級學生的飯嶼直幸,從窗邊俯瞰著街景,沉浸在優雅的心境中。

時值四月。

與生機盎然的景色相反,剛入學這段時間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愈發感到不安的時期。

新的教室、新的友人,在充滿了嶄新事物的環境中,大家都在擔心自己究竟能否順利融入其中。

是否會被欺淩?社團活動是否會過於嚴苛?能否交到朋友?趕不趕得上課程進度?頂著大大小小的煩惱,一年級學生們臉上的笑容因而仍然略顯僵硬。

班裏有閑心眺望風景的,眼下隻有一個人。

這是得以從那些青澀煩惱中解放之人才可擁有的心態。

直幸到目前為止一帆風順。

一如平常,甚至可以說比平常更好地邁出了第一步。

在友人、社團和班級中的立場已經穩固。而拿下足以應對自如的地位,他隻用了不到三天。

由於及早地確保了安全的立場,直幸已從各種憂慮中解放。對如此精明的自己,直幸稍稍感到有些自豪。但他可不會大意地將其表露在外。他就是這樣一個精明、敏銳而早熟的少年。

直幸將視線從窗外移回教室內。班裏的同學們都正在小心翼翼地與同伴交換著對話。

真是令人欣慰的和諧氛圍。

這班級相當不壞。對自己所屬的一年B班,直幸下了如此評價。

門突然間被強勢地拉開,隨之而來的是肆無忌憚的刺耳噪音。

教室驀地安靜下來。

要是大街上突然傳來一聲槍響,恐怕正好就會是這種氣氛吧。

原本表情祥和的直幸,也於那短短一瞬間皺起眉頭。

隻見出現的是一名兩腳跨開與肩同寬,臉上戴著眼鏡的女生。

從她室內鞋的顏色看,應該同是一年級學生,卻素未謀麵。

女生以嚴峻的眼神將教室打量了一番。

“是誰?”“不會是轉學生吧。”“哪有那麼快!”“是要找誰嗎?”

教室內,各種低語如泡沫般四起。

像是下了什麼決心,這名女生向前邁出步伐。

“那、那個,請問你有什麼事?”

一名女生戰戰兢兢地上前搭話。

少女無視她,徑自登上講台。

啪地將兩手往台上一拍。

在早晨臨近上課前的此時此刻,大半學生早已就位,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靜寂。少女一言不發。秒針已走過半周,緊繃的空氣幾乎能撕裂皮膚。

正在這時。

直幸瞠目結舌。

少女手上竟持著一把出鞘的利劍。

到底是何時拔出的?怎麼帶進來的?不,比起那些瑣事,更令人在意的是那纏繞於劍身之上、如假包換的熊熊火焰。

隻見她用雙手將那凶惡的炎之劍高舉過頭頂。

坐在窗邊最前排的直幸,此刻分明感覺到炙烤著劉海的熱浪。

接著——

縣立今野高中,在縣內的學校中升學率可算是一流。

既不是大學附屬也不是初高中一體校的這所學校,是一所未采用自動晉級形式的實力主義學校,曾經還因校規嚴厲而小有名氣。

原則上說現在也仍舊嚴厲,隻是近年來早已有名無實。

入學至今已有一周,實際上還沒有任何一人受過教師的處罰。

“多虧了那些怪物家長(Monster

Parents)嘛~”

晨練後的教室裏,網球社同伴中的一人一邊咬著炸豬排三明治一邊說道。

身高略矮而體格健壯,比起網球選手更像是一名棒球捕手,卻意外地有著萬事通屬性的篠山智弘,是個在玩心重的男生間頗受歡迎的家夥。

篠山接著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幾年前,一群監護人提出了對過於嚴格的生活作風指導的不滿。盡管學校方麵以一句“傳統”為由嚴辭拒絕了他們的意見,但由於被爆料到網絡上,結果學校遭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剝奪學生無視校規任意而為權利的邪惡學校”這種譴責。最終學校方麵進行了謝罪,校規就此墮落為“應當被尊重的目標”,生活作風指導也被徹底廢除。這些情況直幸當然在參加入學考前早已調查完畢,

“哦~不簡單啊,這就是所謂互聯網的黑暗麵麼。”

為了給新朋友長麵子,他還是如此讚歎道。一種政治需要。

“怪物家長+網絡壓力,簡直是一擊必殺的最強連段啊。”

“可怎麼社團活動還嚴得和鬼一樣呢。”

另一名社友如此感歎道。當然不是認真的,僅僅是作為談資。

“這兒還真是挺嚴的。”“光說那基礎體力訓練,簡直是雙倍辛苦耶~”大家馬上就加入到話題中。一年B班包括直幸在內,一共有四名網球社員。

棒球社隻有一名,足球社也僅有兩名,因此在一年B班網球社才是參與人數最多的運動社團。

其中有兩名經驗者,餘下二人是高中之後才新參加的菜鳥。雖然並非直幸一手策劃的狀況,但這點的確成為了鞏固他地位的可靠支柱。

“對了飯嶼,我們一年級不是也快開始擊球練習了麼。我想買個球拍,下次記得給點意見啊。”“啊,我也是我也是。”兩名菜鳥說道。

“哦,好啊。”

“總之眼下軍資金有五千,夠嗎?”

“完全不夠耶。差不多要三倍。不過一開始可以去租試打用的球拍,隻要五百就行。”

“哦~原來還能租嗎?”

直幸在初中時就有打網球的經驗。母校每年都是縣網球大賽的常客,他自己還是一名正式隊員。在新加入的社員中,即使算上經驗者,他也是高人一籌。因此在同伴間也相當有發言權。

“要是一年級剛加入就買全新的昂貴球拍,當心讓前輩們盯上啊。”

另一名經驗者篠山提出了條貌似親身體驗的建議,四人笑了起來。雖是笑話,卻也是條有用的意見。

就在這時,教室的拉門被強勢地拉開。

緊張感瞬間遊走於室內。

壓倒性的存在,散發著強者特有的波動踏入教室。那些不想扯上關係的同學,有的趴到桌上,有的移開了視線。

這個超絕的存在,今天也戴著非常適合她的眼鏡。

“……冒出來了耶。”

篠山低語道,完全把她當成遊戲裏遭遇的怪獸了。

入學至今已有一周。

但對她——小早川千尋而言僅是第三天。

那天,站上講台的她做了一件事。

遲來了三天的、不容插嘴的自我介紹。

“由於身體不適,從今天才開始上學。我畢業於??中學,名字是小早川千尋。請大家多多關照。”

這女生還挺有型的。有不少人如此想。

動作利落,目光炯炯,言語幹脆,戴著代表知性的眼鏡,還自行登壇進行自我介紹的人,確實會使人感覺帥氣。

隻有直幸有些許懷疑。

從第一天開始,她就被男女同學團團圍住問這問那。應該是都把她當轉校生了吧。對於那些問話千尋都一一給予了答複,但其間她卻未曾露出一絲笑容。

直幸的疑惑更深了。

炎之劍應該隻是幻視。畢竟沒有其他人聲稱看見過那玩意。

雖然不清楚是否幻覺或錯覺,總之那是隻有直幸目擊的、甚至伴隨有熱量的幻視。

炎之劍——

意義不明。又不是動畫片。

根據情況,那搞不好是一種危險信號。直幸如此考慮著。

像是驗證直幸想法的正確似的,第二天,出現了第一名犧牲者。

據說在大多數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小早川千尋被某個女生邀請去卡拉OK,她答應了。在包廂裏被勸了酒的她,於拒絕的同時還一並要求那個女生也立即停止飲酒行為。對方不但堅決不從,還就著樂曲節奏跳起舞,像刻意誇示般地痛飲著。就像足球選手在慶功會上一般——她用足以如此形容的豪氣,兩手各抓一瓶啤酒對瓶吹起來。這種態度,當然還隱含著對羅嗦的千尋的挑釁。而千尋當天就將她飲酒的事情用電話彙報給學校。說白一點,就是打了小報告。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能夠那麼毫不遲疑地打小報告的家夥。”

篠山以豈有此理的口氣說道。

“確實夠過分的,那家夥。”

直幸的感想完全一樣。

行為是正確的。正確歸正確,卻不知分寸。這類人常常會破壞集體的和諧。確實隻能用豈有此理來形容。

加上那名痛飲的女生——宇賀神彩子在那之後,由於急性酒精中毒被送進醫院,使得事件變得有些傳奇色彩。當這名不幸的女生正躺在集中治療室,陰部被插入尿道氣囊並接受乳酸林格氏液點滴的屈辱的午後十點鍾,緊急召開的教職員會議決定了對她處以五天停學處分。據說宇賀神的父親在接到警察聯絡時哭得那叫一個慘。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有了前科。

簡直就是“禍不單行”的標準範例。

確實難以想象是小早川千尋一個人辦成的事。一年B班的同學們會因而吃驚也不無道理。

小早川傳說當然不會就此結束,而是開始連鎖反應。

之前就對宇賀神的強硬性格感到有些頭疼的另一個女生集團實現了與千尋的接觸。遵循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理。

“那女的,我從中學開始就認識她,總像個一興奮就玩一口悶的大學生似的,一起玩的時候很累人啊。我覺得這次對她來講倒算是一劑好藥哦?隨便一提,雖然不好說幫你清清口味,但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玩?我們準備和男子籃球社搞個小聯誼,當然是禁酒的啦。”

當時正坐在椅子上把課本往書包裏收的千尋抬起頭,麵無表情地說了句“不純異性交遊是違反校規的”就繼續埋頭收拾起來。

“哎~有什麼關係嘛。不過聯誼而已。才不是什麼不健康的活動呢。不會有人太唐突的啦。有我在他們也別想。而且籃球社裏帥哥那麼多,隻是參加一下也能保養眼睛嘛。而且小早川同學,你在一些人那兒人氣超高的說。說不定還能開個男生後宮哦?”

“抱歉,我不想違反校規。”

這回連頭也沒抬。

“安啦,反正校規什麼的也沒人在乎啊。就30分鍾怎麼樣?當作是融入班集體嘛。”

“不去。”

“唔~”女生沉吟道。“總覺得你拒絕得好徹底耶。難道另有什麼安排?”

千尋一邊將最後一本課本放進書包,

“剛剛入學就唆使別人無視校規的愚民。”

幾名女生一瞬間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她們才總算掛上不自然的笑容,像是試圖化解尷尬似的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好像惹你生氣了呢小早川同學原來這麼重視校規我們覺得其實挺不錯班裏確實也會有這種類型的人嘛不過偶爾歇歇氣也很重要哦順便問問“漁民”是什麼意思啊——

本來是回複關係的最後機會。

我們來看看對此問題的模範解答。

“好像讓你們誤會了?人家有點太心急了呢。聽上去好像在衝你們發火,很不好意思哦?剛才說的話完全不是人家的本意,隻是有點混亂了而已~所以請務必務必和人家做朋友吧!啊對了,叫人家千尋就好了哦!”

這樣一來就世界和平人類幸福了。

然而實際的回答卻是如下。

千尋毅然起身。女生們紛紛閉口。

“淫亂。”

丟下這個詞,她將書包扛在肩上,手插口袋大步流星地離開教室。留下的一群女生中的大姐頭,臉上表情瞬間剝落下來。

很快,她的眼角開始浮出淚水。接著嚎啕大哭。周圍的女生紛紛安慰。在一邊靜觀事態發展的直幸深深地歎了口氣。

實在是令人目不忍視的狀況。

然而小早川千尋對待一切事務都用了同樣的態度。

過了三天,再也沒有人敢去和她搭話。千尋卻看上去滿不在乎。

正像直幸用三天就鞏固了立場,她也隻用三天就確立了孤高的地位。

從某種意義上說,可算是勢均力敵吧。

她斥責那幾個女生是愚民。但在直幸看來,真正愚蠢的是小早川自己。

“飯嶼,你們社團什麼時候休息?”

同班的中目黑同學,用比別人略慢一拍的語速問道。

說略慢是因為其實不可大意,由於她並不算愚鈍,因此和她對話有時會在不知不覺間積累不少壓力。與這個女生說話時,直幸心中不知要按幾次快進按鈕。

自然內心的焦躁絕不能表露出來,因此應對方式其實隻有營業員模式這一種選擇而已。

“我們社團是下周一。”

“那就在下周一,我們去找你們,等放學一起上哪玩玩唄?”

就在想會不會是這類事。

最近,直幸和女生集團之一有了些來往。中目黑就是那個集團中類似外交官的女生。

“我們沒問題。想去哪?”

“椎原她們呢~說因為不是本地人,所以想找人帶路去車站附近這樣。”

椎原一派,是班裏最顯眼的四人組。

倒不至於花裏胡哨,但她們總是絞盡腦汁,用各種方法在校規允許的範圍內試圖將製服打扮得更時尚一些,由此可見她們是屬於那種準備在畢業感言裏說自己“通過高中的生活,學到了及時行樂的重要性”的那類人。

說實話,在她們身上可以找到強烈的“蛇”的印象。

肉食、富有攻擊性、爬蟲類。

當然,她們長得都很可愛。可愛歸可愛,本質還是蛇。

這話不可能說出口。顯而易見。處事圓滑的直幸自然不會如此輕易地栽跟頭。

在四人當中,中目黑的相貌尤其出眾。

她如果強硬一些,甚至可能成為班裏的女王,但不知是否由於溫厚的性格遭人輕視,她反而時常被欺壓,或被差遣負責跑腿聯絡之類的事。類似混跡於蛇群中的兔子的狀況。

但這隻兔子其實也挺不好惹的,常常能見到她展露自己擅長的保身手腕,讓直幸不知為何有種見到同類的感覺,心情有點複雜。

再加上他們幹的事情竟都如出一轍。

也就是為了不樹敵而擔任起各集團間活動的安排者。

“說~起來呢~小沼她好像很想知道飯嶼你的興趣愛好哦。”

應該是被拜托來打聽了吧。不管怎樣至少不像中目黑自己想知道,因此和她的交談總有些流於表麵。

“網球以外嗎?那大概隻有中學玩過幾次的室內五人足球了吧……”

“五人足球麼。趕緊記下記下。”

用手指在掌心裝作記筆記的樣子。這是在搞笑,所以直幸笑了幾聲給她聽。

“那在家的時候,你會幹點什麼呢?”

一時無言以對。五秒左右。

中目黑有些訝異地歪了歪頭。

“……有點俗氣啦,就是會聽聽音樂,之類的。”

“聽哪些曲子?”

這女的還真的隻是幫人來打聽消息呢,直幸內心暗暗想道,嘴上則列舉了些當紅歌手的名字。為了使聽起來更像真的,還特意添上了幾個背離主流、隻有比較狂熱的愛好者才知道的名字。

點著頭聽完敘述,中目黑開始了她的講評。

“飯嶼你好像是個挺酷的人呢。”

不出所料,正是預計之中的評價。

本該是如此,但聽上去卻好像被說成是個無聊的人似的,總覺得她言語之中似乎含有不少這樣的意味,讓人不禁有些惱火。

“那麼,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來安排。”

“啊、等下等下。飯嶼,你有女友嗎?”

就算你嬉皮笑臉地替人問出這種問題,這邊也不會有什麼心動的感覺啦。

“沒。”

“那有沒有什麼在意的女生?”

“眼下還沒有吧。”

“唔~”

似乎感到有些意外,中目黑側了側腦袋。

回到自家,直幸就像平常一樣長歎了一口氣。

準確來說並不是歎氣,而是換氣。

將在學校壓抑下的各種感情,以這種方式進行新陳代謝,從而放鬆自己。

不管怎樣,演技與社交辭令的時間結束了。今天的份。

將手上的東西放到樓梯旁。脫掉上衣。解開領帶。

相當有礙觀瞻,但這個時間應該不會再有客人,而且上二樓的時候一起帶上去也就可以了。

隻把運動服、體操服等需要洗滌的衣物從提包中取出。

然後將它們與經過走廊時順便脫掉的襪子一起,扔到途中經過的盥洗室裏。

起居室內,父親正與一口大鍋進行著格鬥。

“回了。”

“噢——”

一屁股坐上沙發,才發覺剛剛被沙發擋著而沒看見的母親,正蹲坐在地上剪腳趾甲。她身上還穿著套裝,頭發則亂蓬蓬地散開。看上去似乎挺勞累的。

她頭也不抬,隻回了句你回來了。

由於向前彎著身子,從裙子的後部可以看到內褲的上角。

形象真是有夠惡劣。

“看見底褲囉。”

“……哈。”

被付之一笑。

這個在公司表現得完美無缺的冷美人,一回到家就變得破綻百出。

打開大熒幕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起來。

時鍾已經走過了7點。回家前明明和社友們猛吞了幾個剛烤好熱騰騰的炸肉餅麵包,現在卻還是覺得餓。不可思議。

“做好囉。快拿去。”

“吃……的……”

“食物……”

聽到父親的聲音,母親和兒子馬上像饑餓的僵屍一般撲向食物。

目測了一下分量,然後盛了滿滿一碗作為主菜的濃湯。父親在一旁解釋著湯裏放了羔羊肉再如何如何料理之類的內容,卻完全被當成了耳邊風。畢竟腦子因疲勞饑餓而混亂的時候根本記不住任何事情。

父親在超市地下的麵包店買的撒滿糖粉、混有核桃末的白色圓麵包味道很好,不論多少都能吃得下。從裝得滿滿的紙袋中先掏出三個吃了再說。隻有色拉是由父親盛的。是放了三種不同番茄的多彩色拉。上麵還撒了起司。

三人圍著餐桌,一起唱和著“我開動了”,然後便開始專心致誌地狼吞虎咽。

“啊~……”“唔~……”“唔噢噢……”

三人都因為各自的工作和社團活動而相當疲勞,因此晚餐時都難免流露出屬於原始本能的一麵。

等肚子填得差不多了,母親這才像是忽然記起了說話方法似的問起話來。

“小直,學校那邊怎樣?”

“一般。”

“沒有被欺淩~吧?”

父親忍著嗬欠問道。

“整個班都挺和平的。沒有那種壞家夥啦。我覺得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欺淩吧。”

“不,很難說哦~畢竟是個集體嘛。可別大意啊小直。”

剛剛步入三十歲後半的父親仍是風華正茂,乍看甚至像個住在附近的大哥哥,一點不像是當父親的人。當然母親也是一樣。

總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雖是被他們養大,但對於兩人就是自己雙親這件事,直幸一直沒有多少實感。甚至還臆測過自己是否是養子,當然實際上確實是親生的。

“呃總之呢,就像以前一直說的,與其被欺淩,還不如就加入欺淩那一方,起碼我們也能輕鬆一些啊。”

“……唔,我明白。”

現在已經能夠接受了。接受是接受了,但第一次聽到那句話時的震驚,直幸至今難以忘卻。

他曾經無條件地認為父母是代表正確、善良的存在。

在他幼小的時候,事實的確如此。

但隨著直幸的成長,父母把家教方麵倫理上的鎖也一並解除了。從理想過度到現實。從“不可原諒惡人”,變成了“如果有危險就當作沒看見”。

按照兩人的主張,高中生已經不算孩子了。

因此,他們認為該教教兒子這些事了。甚至可以說必須要進行教授。

算是一對古怪的父母親嗎?

或許由於兩人都是現役的工作能手,能力出眾,收入很高,在外表、成績方麵可以說是得天獨厚吧。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導致兩個人從來沒有“窮人、輸家也能過上相應的充實人生”……諸如此類的想法。

他們隻是認為就算踐踏他人,隻要是為了明哲保身,就算正確的行為。

確實是古怪的父母。

但直幸轉念一想,其實大多數父母都有著類似的想法也不一定。

“反正你們就放心吧,我能夠搞定的。”

“是嗎。那就好。”

親子關係並不惡劣,但飯嶼家不知為何卻有種空虛的感覺。

直幸就是在這種氛圍中長大的。

洗過自己的餐具,看夠了電視,再洗個澡,屋內一層可幹的事就全部完成了。直幸拿起東西上了二層。

飯嶼家非常富裕。夫婦都有上班,而且雙雙都是高薪。

因此他們家住在豪宅裏。

有個非常寬敞的庭院,還專門雇了人來打理。

作為獨生子的直幸,被分配了二樓日照良好、還鋪著木地板的十疊間(注:約20平方米的房間)。來直幸家玩的朋友,沒有一個人不曾對他的家庭環境感到羨慕,就是這種傳說中的個人房。

一進自己房間,直幸的身體馬上起了異變。

變成了陀背。

平日裏時刻緊繃著的精神,進了房間才終於得以放鬆下來。否則根本堅持不下去。必須讓心中的換氣扇功率全開,為第二天的生活養足銳氣才行。

自己的房間真是棒極了。直幸最愛自己的房間。

掃除每三天進行一次,室內裝飾也時不時地擺弄一下。在自己的房間裏,用不著任何演技,也不必強裝笑臉。

把茄克衫掛到衣架上,坐到電腦桌前。打開電源。

直幸打開瀏覽器,馬上訪問了眼下最熱中的某個站點。

目的站點上,發布著某人的日記。

直幸用銳利的目光瀏覽著畫麵,隻見他臉上的表情漸漸起了變化。

眼看著他的眼睛就開始充血,嘴角也隨著奸笑開始上揚。充滿喜悅、愉快的神情。可絕不能讓學校裏的人見到他這副露骨的表情。這張臉一看就讓人覺得是個性格惡劣的家夥。明顯是將陷害他人當作樂趣者的表情。

當然在學校也不可能如此放鬆,因此也不必擔心就是。

標題 今日兩名

今天也去了無聊的學校聽毫無意義的課。

想到當時作為家裏蹲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從浪費時間這點而言本質上或許是相同的存在,不能不讓人沮喪。

那種地方竟然還有什麼高升學率,笑死人了。等我畢業,就趕緊給我沉地底下去。

我曾經想,高中生不已經算是大人了麼。可我錯了。

知性的對話,成熟的人際關係,完全不存在。

本來還祈禱至少在人格方麵能夠高尚優秀一些,但教室卻隨著時間的經過逐步向猴山的方向退化。

據說人類在進化中逐步獲得了知性,我認為純屬扯淡。

那麼,今天將對兩名犯人進行審判。

●其一

隻靠本能生存的雌性人類。不是女性。是雌性。不是少女。是雌性。缺乏知性,與清純、可愛完全無緣。從第一印象就使人聯想起石器時代的行為,已足以讓我對人類產生絕望。一旦靠近還有股味道,結果發現其居然最短也要兩天才會入浴一次。不寒而栗。如果僅是如此那應該隻是讓我厭惡,最不可饒恕的是其竟敢試圖違反我意誌、迫使我進行違法活動。罪不可赦。有罪。

●其二

連一道小小的手續都沒法在期限內完成的蠢貨男生。自身實力不濟,自尊心卻比常人還高一倍。不過是被我在眾人麵前提醒兩句,竟然就因為屈辱而發抖,還哭了。脆弱不堪的自我。要是在社團裏也是這副德性,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混不下去吧?而且明明自己好不到哪去,卻對他人的失敗不加寬容,侮辱犯下失誤的他人,發言非常刺耳。為人的魅力、誠實方麵完全為零。存在本身就難以饒恕。有罪。

很快就能明白,第一個是宇賀神,而第二個則是安藤。

發泄壓力,就得這麼幹才來勁。直幸滿足地舒了口氣。

“互聯網最高法院”,是眼下他最熱中的博客。

發覺博主是小早川千尋,基本上可以說是個意外。

飯嶼直幸真正的興趣,既不是室內足球也不是音樂鑒賞甚至不是網球,而是在網上尋找此類極品的強者。

明明是謝罪卻用嘲諷的口吻導致問題擴大化的廠家發言人,上傳自拍來博取人氣的所謂網絡女神,將施暴短片得意洋洋地上傳到視頻網站的小屁孩,為爭論火上澆油的網站站長,以正論為武器四處挑起事端的網絡暴民,陷於沒完沒了的互揪小辮子戰爭中失控的所謂文化人……

網上到處都是極品的強者。

觀察這些家夥們的各色表演,真是讓人欲罷不能。

直幸瀏覽器的書簽和文件夾裏,塞滿了體現人類黑暗麵的網址或網頁緩存。

本質上有著黑暗屬性的直幸,跟網絡黑暗麵的相性似乎也很好。

是相當下作的興趣。自己也明白。

因此也絕不會向他人提起。

直幸找到這個對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或事進行審判為建站理念的“網院”,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剛開始時,這裏隻是對年金製度、領土問題、政治之類的主題進行些空泛的評論,完全配不上那誇張的建站理念。

要剖析社會問題,本來必須具有深邃的洞察力,可此處的評論幾乎都是從其他地方搬來的似曾相識的論調,給人感覺就是個不自量力的小孩在自以為是地學人指點江山。

然而最近,博客裏對特定個人的批判開始增加……而且似乎都是基於實際體驗,因此有相當部分值得一讀。

在閱讀過程中,直幸忽然意識到文中的舞台與一年B班的情景重合到了一起。

別說本名,甚至連名字的首字母都未曾出現。也沒有刊載能夠確定地區或學校的照片之類。僅有細節表現的博文。即使這樣,還是能與班裏的情況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