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
寒冬臘月,城樓簷廊下掛著參差不齊的冰棱。
昭襄王在位時遷國都於鹹陽,秦宗廟留於雍。嫪毐於三公九卿製設立時封官“奉常”,為九卿之一,主管宗廟祭祀事宜。
嫪毐率城內宗事司近百主事,及上萬雍都軍出城來迎,眾人於城門處山呼萬歲,冷不防將徐福駭了一跳,叫喚著要下車,被浩然一把扯住。
王翦率先入城,其次嬴政與李斯,再次呂不韋,最後才是浩然。
浩然倚在車窗邊,望著城外白雪皚皚,涇河已結了一層厚冰。
自從回歸鹹陽的那一夜起,三個月裏,浩然沒有再與嬴政說過半句話,也沒有上過朝。
白起按著稀裏糊塗,不斷掙紮的徐福,若有所思道:“你離開鹹陽數載,不知呂不韋勢大,三公分後,禦史大夫馮高懼其威懾,不敢多言。呂不韋往來雍都,勾結嫪毐,顯是布下親信,不知要做甚……你瞧這沿路士兵俱是嫪毐的人。”
浩然道:“呂不韋自是想謀反,還能做甚。你不見儲君已經與李斯打點好了麼?”
白起哂道:“你怎知道?我是全不知情。”
浩然歎了口氣,道:“我離秦太久,他尋不著我,還有誰能問?隻能求助於李斯,曆史便是這樣,我不過是個多餘的家夥,政兒沒了我,照樣能做他的皇帝。”
白起忍不住道:“若你反過來助呂嫪二人,又會怎樣?”
浩然笑了起來,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有趣,不如我先一步禦劍去將儲君捅了,再看看後事如何?”
白起連連搖手,隻當開玩笑,浩然嘲道:“有那隻狐狸壓著,料想這次也作不出大亂子來,隻不知她與嫪毐如何計較。”
“鍾太傅,嫪奉常求見。”馬車外禦夫通報道。
浩然道:“上來罷。”
車簾一掀,嫪毐矮身進了車內。嫪毐身材頎長,上車時須得躬身方不至於碰了頭,配上那英俊笑容,倒不知有幾分卑躬屈膝是出自本意。
浩然將毛裘襖緊了緊,望向嫪毐。
嫪毐笑道:“下官見過太傅,鍾太傅總算回來了。”
浩然答道:“麻煩奉常卿順手把車簾帶上,謝謝。”
嫪毐訕訕回身封上車簾,諂媚一笑,道:“以為太傅是仙人,不懼這酷寒,雍都年節極冷,待我吩咐人去將火爐搬上車來。”
浩然淡淡道:“我是仙人中的異類,再修煉個幾千年,也是怕冷的。”
嫪毐正要寒暄幾句,浩然便道:“有話說就是,莫囉嗦了。”
嫪毐尷尬笑道:“太後命……請太傅到了雍都後,抽空去她那處坐坐。”
浩然微一頷首,道:“知道了。”
嫪毐說完話,卻不下車,忍不住又端詳浩然片刻,又笑道:“一別經年,太傅竟無絲毫變化,果然……”
浩然冷冷不答,嫪毐又唏噓道:“……成仙之人果是容顏常駐,與天地同壽……”
浩然不悅道:“嫪奉常,你失禮了。”
嫪毐馬屁拍在馬腳上,碰了一鼻子灰,夾著尾巴下了車。
“嫪奉常。”浩然倏然喊住嫪毐。
嫪毐目中忿色一現,便即隱去,轉身笑道:“鍾太傅還有何吩咐?”
浩然道:“若讓你成仙,與太後長相廝守,真個陪伴到天荒地老,卻不得過問世事,不吃,不喝,所居不過方寸一洞仙家府邸,如此千萬年……你可甘願?”
嫪毐笑道:“自然甘願,能與太後相伴千年,縱是每日撫琴弄塤,我也甘願。”
浩然道:“那行,你也別走了,過來我與你洗髓,洗完再送你上昆侖山修煉,有金仙們照應著,從此榮華富貴與你再無幹係……”
嫪毐登時色變,道:“這就去?”
浩然伸手,嫪毐卻恐懼地朝後退去。
浩然眯起眼,目中現促狹神色,嫪毐退了一步,站在馬車外,道:“還……還是罷了,一介凡人……”
浩然道:“你不是羨慕不老不死,青春永駐的麼?”
嫪毐下意識地轉身,竟是不再答話,忙不迭地逃了。
白起饒有趣味道:“看來同樣的事,要做上個千年萬年,也是乏味的。”
浩然點了點頭,笑道:“狐姒終究還是沒找對人。”
“你與子辛這許多年,乏味了未曾?”
“與子辛在一處……”浩然微笑道:“縱是住在一個小小山洞裏,倒也從不會乏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