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死一般的寂靜。
“將軍,下令放箭?”
楊端和緩緩搖頭,道:“再等等。”
邯鄲城牆傾斜坍塌,綿延近十裏的瓦礫前,是密密麻麻的李牧親軍。
不知何處最先開始傳出歌謠。
“國無人莫我知兮……”
一聲起,百聲和。
“國無人莫我知兮。”
“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
男子聲音在長空下飄蕩,數萬人齊聲應唱,於那蒼白天空下顯得淒涼而悲壯。
“吾將從彭鹹之所居——”
楊端和揮下手,道:“放箭。”
千萬強弩發出嗡的一聲振響,利箭鋪天蓋地飛出,籠向邯鄲城內。
“王兒!莫出去!”
“太後當心——!”
箭如雨下,登時籠罩了整個邯鄲城,趙遷從宮內大哭著奔出,撲在李牧的身軀前。
郭開死命扯著韓晶,躲進了趙宮,趙遷大聲尖叫,抱著李牧不斷搖晃,李牧側著頭,看著趙遷,瞳孔開始擴散,口鼻間俱是溢出血來。
李牧沾滿塵灰的大手艱難地摸過趙遷的臉,無力地在這孩子肩上滑下,趙遷哇哇大哭,李牧勉力拉起趙遷的手。
“這是……”李牧的唇微動了動。摸上趙遷手腕上係著的細繩。
細繩發著淡淡的紅光。
李牧視線模糊,瞥向趙遷背後站著的,不知何時出現的女人。
“怎會在你手中?”王貴人微詫道,繼而抬頭望天,漫天的弩箭。
王貴人袍袖一拂,利箭七零八落飛散,被吹向遠方,繼而左手抱起趙遷,右手長袖一卷,卷起李牧。
細不可見的絲線旋繞著竄出,將趙遷與李牧的手腕係在一處。
王貴人蹙眉道:“浩然何時又收了徒弟?”
“王貴人——!”白起搭著徐福肩膀,艱難地朝趙宮走來,徐福身周煥出一層綠光,攔住了漫天飛肆的利箭。
羽箭密密麻麻,如同暴雨衝破了屋簷,每一處都有鮮血在彌漫,窗台,屋頂格格作響,王貴人喝道:“此處不可久留!走——!”
繼而與筋疲力盡的白起彙合,帶著李牧趙遷——趙國所剩餘的最後二人,離開了邯鄲。
黃河九曲,奔騰入海,一葉扁舟東去。
趙遷哭得累了,也睡熟了,李牧身中劇毒,被王貴人那琵琶弦束住了脈門,先天元氣並未消散,留住了一口命。
船上還有一個呆子,一個傻子。
王貴人幾乎要哭出來,這實在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爛無比的攤子。
她有時對浩然的佩服簡直可以用五體投地來形容,到底這家夥有什麼本事,每次都可以把事情導向一個最糟糕的地步?
“現在。”王貴人俏臉森寒,冷冷道:“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起終於緩了口氣,徐福則坐在船尾,腦袋上扣了個青銅鼎,看不出表情,口水滴答嘀嗒從倒扣的神農鼎中滴出來。
徐福腦袋晃了晃,神農鼎的三足像怪物的角。
白起把事情交代了個大概,又問道:“這家夥還沒死?”說著拿腳踢了踢李牧。
王貴人看著滔滔黃河逝水,白起忽道:“你怎麼來了?”
王貴人喃喃道:“那聲鍾響連海外蓬萊也聽得到,九天應元星君也下了界,如今仙界究竟是如何了?”
王貴人道:“浩然呢?子辛後來追著去了?”
荊軻的叫聲實在太吵,浩然躺在那茅屋裏隻覺頭疼欲裂,幾番被吵醒又睡去,睡去又吵醒,終於精神崩潰道:“別叫拉——!”
浩然狠狠把門踹開,吼道:“你還是殺了我吧!”話未完,倏然愣住了。
高漸離坐在屋門前,嗬嗬笑著,荊軻自己站在空地中央,手舞足蹈地跑來跑去,不時回頭大喊道:“汝來抓吾啊——”
浩然嘴角抽搐,看荊軻的眼神直似看個瘋子。
然而片刻後,浩然的嘴角不抽了,肩膀發著抖。
荊軻跑到一半,站定,不滿地回頭,比了個中指,道:“幹嘛!你還沒抓到!”
虛空中一片血紅的麵具飛離,現出通天教主深邃的瞳孔,英俊的臉,教主溫和笑道:“徒弟兒醒了?來一起玩?”
“……”
——卷四·神農鼎·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