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注視蒼穹。群山隱沒,萬物消遁。
隨著低萎的梆子聲悠悠蕩起,打更的老者弓腰駝背,帶著一抹昏暗的光亮,行在夜幕之中。
老者行至城南街口處,隱約瞧見遠處走來條身影。
待又拉近些距離,可見那人一身陳舊麻布長衫,隱見暗沉血跡,胸前背後,赫然印著大大的刑字。
這刑差頗為年輕,二十上下,身形略瘦,常年熬夜的麵孔失去了層血色,略顯蒼白。
挺直鼻梁上的兩條劍眉,倒有幾分少年英氣。
隻是偶爾抬目,本是一雙潔淨明亮的眸子,卻給人種陰森木然之感。
老者瞳孔驟然收縮,急忙讓在路旁,屏息靜氣,直到那人早已遠去,才拎著梆子反向而去。
時當隋朝氣末年,氣運衰敗,已是亂世景象。隋朝西南部有一小城,南臨官道三十裏,比鄰茫茫蒼山,故名為西山城。
但凡亂世自然流寇肆虐,山匪猖獗。
而當今執掌西山縣城的胡縣令乃行武出身,性情剛烈。臥榻之側,豈容他人。是以官差捕快,民團壯丁,和流寇山匪鬥得不亦樂乎。
如此一來,普通百姓,往來的商客,乃至遊曆江湖的子弟,途徑此地,不免殃及池魚。
西山大獄常年人頭攢動,犯人眾多。好在囚犯雖多,但西山大獄卻極為宏大廣闊,除了一層數百牢房外,尚有地下兩層。隻是地下兩層常年陰霾繚繞,陰寒莫名,連當差的獄卒也不喜涉足,是以犯人多被關在一層。
囚房長寬七步,常年牲口般塞滿了囚犯。
牢房內腐爛潮濕,鼠齧蟲穿,不消多言。隨著一位刑差踱步而來,原本頗為噪雜的牢房裏,逐漸安靜下來。
隻是片刻的安寧而已。
忽的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囚,猛的撲近囚欄,尖聲叫道:“冤枉啊!”牢獄登時炸了鍋,眾囚犯三三兩兩撲到木欄前,哭喊咒罵混做一團。刑差對此早習以為常,充耳不聞,手提昏黃油燈,逐個牢房看去。
約莫尋了數十個囚房,麵色已有不耐。
當下用腋下的布卷敲打著牢房,布卷內稀裏嘩啦,像是裝著不少鐵器物件,叮叮鐺鐺的敲打在木欄上,倒也是清晰異常。
那刑差待眾囚房聲音略微低了些,便問道:“昨日抓進的那個山匪,在哪個牢籠?!”
待了片刻,無人應聲,旋又叫道:“葛瘸子,那山匪關哪去了?”
左側的囚房內,一個精瘦的漢子奮力擠到牢門前,滿臉堆笑道:“洛大爺,新來的那人,就在洛爺您右手牢房內,滿臉胡子的那個就是。”“刑差“哦”了聲,轉身挑燈望去。
隨著他的目光,那牢房內被關押的犯人迅速分開,唯恐躲避不及,被誤認為那山匪。囚房牆角窩著一名粗黑漢子,甚是雄壯,隻是靠牆斜坐在那裏,便如一座小山般。
他肩頭血跡斑斑,身上也頗多傷痕,手牢腳拷也帶的齊全。
顯然是押解的獄卒見這人太過雄壯,入了牢房也沒給他鬆開枷鎖。
粗黑漢子側了側身子,坐了起來,迎著獄卒的目光,卻也絲毫不懼,一雙眸子精光四射,極見凶悍之氣。
刑差笑道:“你這雙驢眼瞪的凶光畢露,倒是有趣。待會大爺就挖一隻,給你留一隻,好讓你看清爺的手段。”
粗黑漢子豁然起身,冷笑道:“你當老子是嚇大的?老子是延州大成鏢局鄭關中,在州府處都有我在冊的名字,我已交付路引,明天便有人去延州驗明身份。你說要挖我的眼睛,難道不怕老子出去告你,砍了你的腦袋麼?”
刑差目光閃動,頗有戲虐之色,忽的道:“葛瘸子。”精瘦漢子忙應道:“小的在。”刑差慢條斯理的問道:“這莽漢武藝如何。“這人應是外門橫練功夫,頗有造詣。若是普通人,他肩膀那一刀必是削掉半個肩膀。”
“哦?”刑差撇了眼粗黑漢子:“那他傷的也不重嘍?”
精瘦漢子自然明白獄卒為何發問,說道:“看似傷口不少,但未傷筋骨,若再放他幾碗血,才無再戰之力。”刑差抽了口氣,笑罵道:“還好這蠢貨起身的早,不然我一人提他過去,掙紮起來,怕是多費一番功夫。葛瘸子,這人和你比起來,如何?”精瘦漢子忙拍胸應道:“洛爺,他枷鎖在身,若我和他動手,十招之內定可勝他。這漢子不曉得這裏規矩,讓我先放他幾碗血罷。”
刑差想了想,隨即便翻找牢門鑰匙。精瘦漢子低頭強忍興奮,一雙眼睛在鑰匙上掃來掃去。
他被關在這已半年有餘,深知此地是何等凶險殘忍的魔窟。今夜隻有姓洛的刑差一人在此,簡直是上天垂憐。他心下激動,手腳禁不住微微顫抖。
不消片刻,刑差已找出鑰匙,訝異的瞧著精瘦漢子:“葛瘸子,你手腳發抖,莫不是有什麼羊癲瘋麼?”精瘦漢子心中一驚,忙道:“洛爺,小的能為洛爺出力,實在是小的莫大榮幸,心下激動。”
刑差盯著他的眼睛,也不言語,正在精瘦漢子心中發毛之時,刑差忽的笑道:“你以前的外號是飛天猴子吧?瞧你瘸了一條腿,放你出來,怕也是飛不動了。”
精瘦漢子麵上陪笑,心中已是怒極。
隻消片刻後出了牢籠,定把這刑差四肢全他媽廢了,管他叫做“遁地烏龜”。
說話間,刑差已把牢門打開,眾囚犯見牢門大開,眼中綠光直冒,卻也不敢造次,讓那精瘦漢子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精瘦漢子走出牢門,躬著的身子也逐漸直起,身形竟是頗為高大,若不是這半年被餓的活鬼一般,相必當初也是好漢一條。洛刑差皺眉道:“葛瘸子,閃到一邊去,莫擋了火光。這鑰匙甚多,爺還要翻找。”葛瘸子出了牢籠,姿態已然不同,他冷冷一笑,斜靠在牢門前,轉而向驚怒交加的粗黑漢子望去。
葛瘸子徑直拿手指了指刑差,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這下粗黑漢子看的明白,不由得怔住,略一猶豫,隨之斷然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