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卿翩然落地。
我高興地迎上去。“子卿,你怎麼說飛就能飛了?”
他看看我,“嗯”了一聲。
我有些呆,就“嗯”一下沒了?
見我的表情異樣,他想了想,加一句:“嘲風給我施了個法術,我就能飛了。”
我於是更糊塗了。“那是什麼法術?”
早知道給我也施一個,剛才也不用那麼九死一生的。
“不知道。”子卿搖搖頭。
我看他是真不知道,不管怎麼說,這裏麵透著古怪。
作為一個招搖山弟子,子卿對嘲風,還不如對祝餘恭謹,而嘲風,似乎也不大介意。
那一回探仙會,五位殿下齊至,所有弟子跪成一片,除了不懂規矩的我,隻有子卿獨個站著。
而所有人對此也安之若素。
算了,看他們對子卿並無惡意,我隻需學好仙法,隻需好好站在他身邊就是。
“子卿的飛升術,又比醜阿進階得多。”
祝餘看我們走近,頷首讚許。
寅見和寅淼看著子卿,眼神都有些古怪。我知道他們想什麼。
這麼多年,沒見子卿施展過仙法,今日卻親眼見他這般翩然飛來,如若其他法術也有這樣造詣,又為什麼一直藏拙不發?
我看他們的時候,子坤也一樣在打量兩人,一會兒又若有所思地看看子卿。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得久了些,他立刻留意到,視線與我對撞了一下,居然笑了。
然後我就說了一句。“子坤師兄,還沒見你飛過呢,不如讓師弟們開開眼?”
子坤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笑:“不過比你們先學幾日,哪裏談得上開眼。”
寅淼一臉崇拜地湊上去。“子坤師兄,你就演示一個吧,師弟們都很想瞻仰瞻仰。”
我瞟他一眼。師弟們?我有說要瞻仰嗎?
子坤還待說什麼,子卿突然哼了一聲。
“到底會不會飛?”
我瞪大了眼。子卿寶貝今日這是怎麼了?
平時愛擺張冷臉是沒錯,但他隻是不耐煩與人周旋,並不是個愛主動惹事的人。
這是哪裏憋了火來?
一時眾人都與我一般,大眼小眼看著那兩個。
子坤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終於輕笑一聲:“那子坤就不才請教了!”
他走開幾步,低頭沉吟。
金線白衣,雅靜如蓮。
然後,就這麼一舉腳,仿似空中有一架無形的雲梯。
一步,又一步,款款而上。
我看得呆了。
如果說子卿剛才的飛升仿佛謫仙之姿,那子坤這樣閑庭信步的優遊,又是另一種風采。
絕對,不遑多讓。
反正都比我差點狗吃屎強。
突然就有些沮喪。
還說我有仙緣,再有,又如何?
先不說跟那些真正的仙家高手比,即使自己的師兄弟,我的子卿,明明什麼法術也不會的,一朝開竅,就是這樣水準;如果子卿一直這樣厲害,如果子卿不曾眇目瘸腿,我瓊安,又有什麼資格站在他身邊,他又何須我的保護。
至於公子坤,公子就是公子,無論從根基、人才和風度,都是我騎著馬也追不上的。
那不隻是五百年的距離,不隻是小漁村到長留山的距離。
我死也不肯跟他做朋友,真的隻是為了卯丁嗎?
不是的,我隻是,打心眼裏排斥這些得天獨厚的公子哥。
我假裝看不起他們,其實,隻是看不起自己。
甚至連我不大放在眼裏的寅淼和寅宕這樣的師兄弟,單論某個法術,也比我強多了。
法術課後,一同晚膳,又各自回房歇了。
這期間,子卿沒說過一句話,子坤沒說過一句話,我也沒有。
隻有寅淼不停找些話題跟所有人寒暄,但除了寅見師兄偶爾回他一個“嗯”,或者一個“哦”,幾乎是他一人的獨角戲。
自從到了這山上,我很少這般沉默。
即使是思過那段日子,到底還有卯丁,每日陪著我插科打諢。
但這樣的沉默,其實我並不陌生。
我在小漁村的時候,常有。
沒有一個可以交談的對象,睡不著的時候,我通常會跑去海邊,與夜海交談。
他深沉吟哦,我脈脈私語。
隻覺有一種寂寞,深入骨髓。
好比思念什麼到極致的寂寞,但是,我根本說不上來自己究竟在思念什麼。
我躺在床上,實在睡不著,翻身下地,輕輕推門而出。
水銀般月光,灑滿一地。
我站在小院,癡癡看著子卿的房間。
即使站得這般近,卻覺得今日的子卿,離我很遠。
他的人,他的話,都那麼陌生。
說起來,我又真的了解他多少呢?
一開始就是一廂情願吧,在別人眼裏看來,大抵像個無賴糾纏的醜角。
村子裏曾經來過一個戲班子。
裏麵的醜角畫了最濃的油彩,人們一見他出場,就笑個不住。
“真醜,真傻!”
我跟弟弟們,還在下麵衝他扔沙子。
他也還是嘻嘻笑著,好像不懂得疼痛。
那人卸妝的時候,我看見油彩下,是一張非常疲憊的臉,一絲笑容也沒有。
他轉過頭,目光掃到我,仿佛死了一般。
我當時看得心裏煩躁,回去就把那幾個小子一頓好揍。
半晌,我回過頭,卻見前進的某個房間,還透著光。
走過去,推開半掩的門。
一燈如豆,黃黃欲昏。
光下白衣少年背向而坐,正翻看著什麼。
我走進去,四處打量,周圍書架林立,擺滿各種卷冊。
聽到聲音,那人回過頭,靜靜地看著我。
我衝他笑笑,就隨意撿本書翻起來。
“你也睡不著麼?”子坤的聲音淡淡的,卻有隱藏的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