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在嵩山以北,乃是連綿山區,有五台山、太白山、白石山、狼牙山、南坨山、陽曲山、王屋山等山峰,人煙稀少,不知上玄突地鑽山有何用意?曾家兄弟雖是羅羅嗦嗦古古怪怪,卻是真心關切上玄,他身中桃花蝴蝶鏢之毒,雖然功力深厚,看似無恙,卻並未就此痊愈,萬一哪一日發作起來,是要命的事。曾一矮建議應先尋神醫歧陽或名醫山莊神歆,思考救命之法;曾二矮卻道應當在有命之時查明究竟是誰殺死“胡笳十三拍”和章老叫化,以免毒發無救,落得千古罵名;曾三矮又建議應當放下一切俗事,討個媳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三人在途中不住爭吵,上玄卻理也不理,不出半月,就到了太行山下。
太行山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自齊桓公懸車束馬窬太行以來,出過許多有名的戰役,千年以來山上留下不少屯兵的遺跡。但百年以來,太行山上隻出過綠林好漢,卻沒有出過什麼英雄豪傑,硬要說有,最多就是‘梧井先生’葉先愁了。但他早已死在二十幾年前,曾家兄弟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上玄到這深山裏來做什麼?
唐天書是葉先愁的義子,唐天書練有“秋水為神玉為骨”,也許和葉先愁有些聯係,而白南珠也練有“玉骨”,說不定,和唐天書、葉先愁也有些聯係。上玄北上太行山,不查明白南珠武功來曆,不能克敵製勝。他雖不如容隱或聿修那般才智出眾,卻也並非笨蛋,這一路上遭遇圍剿暗算,被人嫁禍,那殺死“胡笳十三拍”、章病以及冬桃客棧店小二的人是誰,他豈能不知?白南珠假扮“紅梅”,濫殺無辜,而後嫁禍於他,究竟是借刀殺人之計,還是有其他圖謀……若隻是要殺人,以白南珠的武功,殺他也並非不可能,何必布下嫁禍之局?若不是為了殺人,那又是……為了什麼?趙上玄並非庸手,縱然他白南珠聚齊數百之眾半途設伏圍剿,也未必當真能要他性命,為的是什麼、為的是什麼……
他隻是想保護配天,有白南珠那樣的男人在她身邊,太危險了,而她究竟知不知道與她同床共枕多年,一直以女子之身陪伴她的人,究竟是什麼人?
他必須打敗白南珠,他要保護她。
無論她是一個怎樣獨立和堅強的女人,他都想保護她。
春季的太行山,草木茂盛,有些樹木高聳得不可思議,行走於林道之中,光線陰暗,不住有蚊蟲飛舞,道邊各種野花盛開,被霧氣氤氳得十分潮濕。上玄和曾家三人沿著林道往深山深處行去,未過多時,便到了一片梧桐樹林。
梧井林,井中居。
江湖中人盡人皆知“梧井先生”葉先愁居於梧井林、井中居中,雖然時間已過去二十幾年,梧井林依然樹木蕭蕭,盈綠之極。那梧桐樹林中生滿青苔的房屋,就是當年名滿天下的“井中居”。上玄緩步走到房屋之前,青苔遍布的庭院不免給人陰森之感,當年葉先愁在家中被屈指良所殺,唐天書自此屋離去,尋得樂山寶藏,就不曾再回來過。
“這……這這這裏恐怖得很……”曾一矮見上玄要去開門,嚇了一跳,“你當真要進去?”
上玄“咦呀”一聲推開門,嘿了一聲,“至多白日見鬼,有何可怕之處?”
曾家兄弟卻都一齊怕鬼,看他推開大門,哎呀一聲,一齊閉上眼睛,有的念阿彌陀佛,有的念無量壽佛,有的念我的媽我的祖宗,各不相同。
上玄凝目往屋中看去,屋裏空空如也,遍布蛛網,不少爬蟲見到光亮之後紛紛閃避,還有些蝙蝠住在屋中,蠢蠢而動,發出吱吱之聲。此地果然是二十多年空置,已全然不能住人,更不像近期有人來過。他往房內轉去,踏入的那間曾是書房,架上依稀可見許多發黴之物,生長不少形狀古怪的花草,曾經的書卷早已不可辨認。
書架上有塊地方空了一塊,上玄抬手輕輕一摸,擦去生長其中的青苔和泥土,露出一個極其方正的空隙——顯然原本放著書,而後卻被人拿走了。
書房之中,究竟是什麼東西被人拿走了?
他自幼受教,知道凡是這等眾多的藏書,猶收拾得如此整齊,書卷之中,必有目錄作引!雖然房中的“書”早已腐壞,他卻很快的找到了曾經是目錄宗卷的那一本,將那本“書”自架上拔了出來,掉下許多泥土和小蟲,書卷本身千瘡百孔,模糊不清,但在“四排四列第四十四本”上,卻依稀留著幾個字“伽……藍……往生……譜……”
合上書卷,他曾經讀書萬卷,對於“伽藍往生譜”卻沒有印象,更不知道其中含意,一低頭,在地上突然見到一樣事物,令他全身一震。
一支劍鞘,鞘為珊瑚所製,色澤微紅。
那是配天的東西——配天曾經來過這裏?他突然找到了白南珠和“秋水為神玉為骨”的聯係——配天曾來過這裏——這裏是“玉骨”的起源——難道白南珠和配天是在這裏相逢的?白南珠來到這裏可以解釋為尋訪“玉骨神功”而來,配天來這裏做什麼?
是為了什麼?
被拿走的書,又是什麼內容?放置在這裏這麼多年,難道那本書沒有腐壞麼?
上玄心裏疑惑重重,葉先愁在書房內留下了什麼?或者是唐天書在書房內留下了什麼?那本書和白南珠武功來曆有關麼?伽藍往生譜、伽藍往生……伽藍往生……他喃喃自語,在心中反複念過,依稀在記憶中哪裏,曾經見過相似的東西——在哪裏?在哪裏?突然他啊的一聲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那空去一塊的櫥櫃,是伽菩提藍番往生譜!
伽菩提藍番往生譜!
他心裏猶如翻江倒海,在明白那是本什麼東西的時候,湧上心頭的,是難以言語的傷心,和無法明狀的痛苦。
伽菩提藍番往生譜,那是一本傳世邪功,傳聞“秋水為神玉為骨”和“袞雪神功”都是它其中之一,它最可驚可怖之處,在於它傳授一種古怪的功法——練此功之人隻有二十五壽歲,但在功成之後,二十五之前,將無敵於天下!也就是以壽命換武功!此書在百年前已經失傳,若非他機緣巧合練了“袞雪”,世上隻怕再無第二人知曉有關“伽菩提藍番往生譜”的半點事情。
拿走此書的人,必定練了“往生”。
壽命和武功,究竟什麼更重要?或者絕大多數人,更珍惜生命些,所以葉先愁沒有練、唐天書沒有練,雖然他們都不得善終,但都活過了二十五歲。
是什麼人不怕死,練了“往生”?是什麼人隻願活二十五歲,而要在二十五歲之前橫行天下?是誰有這樣的勇氣、這樣的野心、這樣的霸道……這樣的不顧一切?
白南珠嗎?
上玄茫然失措,是白南珠嗎?
如果是的話,他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配天……嗎?
如果真是為了配天,他要怎麼辦?
他完全……做不到……他完全不能為配天做到這些!他做不到!連一樣也做不到!那……那……是不是我真的愛你不夠,是不是真的是我——是我的錯?配天啊配天,我根本做不到,像他那樣對你……我……我……
我是不是、根本不會愛你?
上玄呆呆的看著那櫥櫃,看了很久,方才轉過視線,往其他房間走去。邁入書房之後的房間一步,隻見一支長劍釘在房門之上,那支劍劍柄雖然鏽漬斑斑,劍刃卻仍湛亮如新,正是容配天當年所配的“紅乍笑”。仔細凝視長劍所釘住之物,乃是一塊破布,布上依稀繡有“韋悲吟”三字,挑開破布,卻是一塊衣角,看此情狀,必是配天擲劍,將此人衣角釘在門上,那人用力一掙,衣袖扯破,留了半塊袖角在此門上。看此劍仍在門上,可見配天擲劍之後便無力取回——當年此地,必有一場博殺。
究竟曾經發生過什麼?配天曾經遭遇過什麼非常危險需要擲劍以自保的事麼?那時候白南珠是不是在她身邊?這個叫做“韋悲吟”的人,究竟是誰?他凝視著那柄長劍,才發覺,其實自己從未想過,原來她也會遇到危險……隻是害怕她不願見到自己,隻是害怕她冷漠絕情,卻從來沒有假設過——如果她遭受痛苦、如果她遇到危險、如果有一天她無聲無息死在人海的角落,如果自己終其一生都不知道她所遭受的痛苦——他悚然冷汗冒出,已不敢再往下細想,心頭砰砰直眺,這幾年她定然遭受過許多劫難,可是自己卻該死的一直沒有陪在她身邊!甚至……從未擔心過她。
我……我……他握起拳頭,突然之間,心中殘留的關於“皇室宗親”的自尊咯啦崩裂,那一刹那他承認他想求她原諒,想立刻找到她想流淚想說當年選擇複仇是怎樣愚蠢的事!但是、但是、但是她究竟人在哪裏?她遠在十萬八千裏之外。
“老大?”曾一矮見上玄進入“井中居”大半天還不出來,終於忍耐不住在門外囔囔,“瞧見葉先愁的鬼魂沒有?看到什麼了?”
上玄很快退出“井中居”,“沒什麼。”他嘴上說得淡淡的,曾家兄弟卻都見他臉色蒼白,顯然在屋中見到了令他震驚的事物,不免各各心裏發毛,齊聲道:“我等還是趕緊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