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儀式是個冗長又乏味的過程,但曆朝曆代帝王卻從不敢輕視這一重要的活動,因為這代表著天賦的皇權,也證明了皇帝對天下的絕對統治,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子民心甘情願臣服,也為了保佑國家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所以從天還沒亮開始,一直到了天色漸黑,祭天大典仍在繼續,從迎帝神、行獻禮、送帝神到望燎,每一個步驟都不敢鬆懈,這整整一天,所有人幾乎都沒有片刻清閑,更不用說代老皇帝祭祀,每一個禮儀都要麵麵俱到的聶毅。
可他臉上始終不見一點疲色,從始至終都麵無表情,等到天色漸沉,禮官高呼一聲“禮成!”的時候,在群臣高呼的萬歲聲中,聶毅看了一眼站在台階下麵的聶暻,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
“六弟,對今天為兄的‘表演’還滿意嗎?”
他一張口就是刀劍一般鋒利的話語,聶暻麵不改色的躬著身子說,“皇兄此話何意?臣弟有些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聶毅當即冷笑一聲,“今日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你一手安排,你會聽不明白?今天祭天的所有流程都是你設計的,所有祭詞也都是出自你手,我不過就是按照你寫好的劇本原封不動的演一遍,你現在倒問起我是什麼意思了?”
兩個人的距離本來就近,說出來的話除了旁邊幾個心腹根本就沒有人聽見,而此時他說到這句話突然向前靠了一步,貼著聶暻的耳朵陰冷的說,“六弟,你心裏其實很恨我吧?明明整個儀式都是你一手安排,而你卻隻能站在台下眼睜睜的看著我受萬人敬仰,還得對我三叩九拜,你心裏早就恨不得取而代之,甚至若不是局勢所迫,你連這東宮之位都要搶走了是麼?”
這話每個字都像啐了毒一般刺進聶暻身體裏,聶毅等著看聶暻失去分寸或者被戳破心思的狼狽,可他仍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勾了勾嘴角,淡淡的說,“皇兄這話說的,臣弟都忍不住懷疑到底是我自己本身就這樣十惡不赦,還是將臣弟想得如此陰暗的皇兄您才是這樣的人。”
聶毅猛地攥緊拳頭,恨不得直接撕爛聶暻的嘴,他沉了一口氣,壓住心裏的怒火,抬起頭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笑了起來,“一句玩笑罷了,六弟不是當真吧?”
聶暻報以微笑,“當然不會,臣弟也在跟皇兄你開玩笑呢。”
這話說的頗有意味,好像在諷刺聶毅的虛偽嘴臉,如果什麼事情都可以用“一句玩笑”一筆帶過,那麼之前王家倒台,太子被禁,也都可以解釋成他對聶毅開的一個玩笑罷了。
很顯然聶毅讀懂了他的意思,猛地眯起眼睛問道,“那一會兒六弟會去參加群臣宴席吧?為兄在宴會上等你。”
這話分明是暗示聶暻已經被人監視了,不要輕舉妄動,聶暻眉毛一挑,麵不改色的點了點頭,“那是自然,臣弟絕對不會讓皇兄‘失望’。”
聽完這話,聶毅對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暗示他盯緊聶暻之後,冷哼一聲甩袖就走。
旁邊的禮官趕忙攔住他,“殿下這要去哪兒?接下來晚宴時還有群臣祭天祝酒詞,您還得到場主持大局啊。”
“是啊殿下,沒了您這晚宴還怎麼往下進行?”
“殿下, 祭天儀式還沒完成您現在要去哪兒啊?”
群臣被這突如其來一幕搞懵了,紛紛七嘴八舌的開了口,這時聶毅回過頭來,臉上謙和的笑容取代了方才陰冷的表情,“本宮正是知道一會兒有群臣吟詠祭天祝酒詞,所以現在才要離開。”
這話讓所有人一陣疑惑,紛紛看向聶毅,聞言他勾起嘴角朗聲說,“曆朝曆代,都是天子主持祭天大典,與群臣共飲吟誦祭祀銘文,非天子者名不正言不順,本宮今日雖代父王主持這祭天儀式,但說到底真正的真命天子還是父王。”
“父王一生為我大晟鞠躬盡瘁,擔得起頂天立地四個字,如今他老人家礙於重病無法負荷祭天這高強度的重擔,但如今儀式已經舉行完畢,到了晚宴時間,本宮理應退居後位,讓父王本人來主持大局。”
“諸位如今口口聲聲說沒了本宮這儀式進行不下去,又將父王放在了什麼地方?說句大不敬的話,父王他老人家還沒殯天呢,一些有心人就盼著他去死不成!?”
一番鏗鏘有力的話說下來,直接將在場的所有人給砸傻了,如果這個時候誰敢說老皇帝身體不適不宜出席這樣噪雜的場合,哪怕是忠心為主,豈不也成了盼著皇帝早死太子早點登基!?
這樣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就算給在場所有人上百個腦袋也斷然不敢說出口,可偏偏又說不出反對意見,因為聶毅說的句句有理有據,這祭天大典本來就是天子的任務,現在天子沒死,誰也沒資格代替,
所以一眾人隻能沉默的站在原地,哪怕有不少人心裏都持反對意見,這個時候也不得不把到嘴邊的話重新咽回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