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如刀割。一個從華陰剛跑回城裏的許姓壯年男人,跪在一片瓦礫斷椽攪雜土牆碎塊中間斷成三截的喂牛石槽上,右手抓著一隻童鞋,小孩兒一樣無助地嚎啕大哭。一隻餓鷹,在他的頭頂不停地盤旋,正在打轉。
西安府來賑災的隊伍剛走,塌成少半截兒的城隍廟石壁後邊,鬧哄哄的聚著一堆人,熱鬧盡興地開懷豪賭,不斷有人起哄。就在不遠處,一群烏鴉呱呱怪叫著,慢慢地包圍過來。
天黑了,許姓男人拾起幾根被人哄搶中撒落的玉米稈,揀了背風處,墊在身下。
稍一閉眼,浮現出幾十天前驚心的情景:腳下地麵劇烈的抖動了一下“轟——轟——嘩!唰!唰!”黑夜裏閃裂開幾米寬老長的黑森森口子,地縫裏水燒開了鍋一樣向出噴冒,有幾處的縫子裏,火舔著舌順著口沿上往外猛撲。幾十間房,廟,樓.。塔還有城牆..全部倒廢。嚇極了的人滿街,路上,驚飛了鳥兒一樣亂竄。有的人,跑得跌進地縫裏,又沒命地渾身淌水爬上來。一會兒,猛然,地麵抖動了一下,深長的裂縫口忽然擠在一起,又掉進去的人嚴嚴實實被閉合在土裏。第二天,七八個人,多半晌,挖了一丈多深大坑,才把人刨出來..
天亮了,許姓男人在廢城中轉了幾圈後,回到原地。
一堆,一堆的人,像挨過打擔驚受怕繈褓中的小孩兒,半睜著眼蜷縮著,戰戰兢兢,流著眼淚,圍著傷殘的親戚,街坊鄰居,哭的哭,禱告的禱告。
一群群逃難過來的人,停下來,不停地在廢墟裏刨東西。有群人中,幾個人相互指著對方鼻子對罵,訛詐中推前搡後廝打著,爭米奪水。有七八個人哄搶剛挖出來的一件棉衣和一卷棉被子扭打在一起。
一處火堆旁賭博的人,熱火朝天,正神氣地下注。
大批擔著行李背著包袱成群結隊的人,灑著淚,結伴趕往遠地..
一切,光了。
咳!祖上丟下的塬上還有幾十畝薄地。
再不用多想了,去看看,等及趕到,大吃一驚!平地早甬成梁坡,尋不到許家地地頭。更奇的是,大冬天的臘月時景,一片連一片幹荒的枯草發上了黃綠的嫩芽,嫩嫩綠綠的一片一片青草?!這明明是臘月還是冬天?.害怕,像一隻快被餓狗要咬住的野兔,死命地扯腿往回逃竄。
到城裏,天已黑。
人又瘋了,幽暗中在唱,火光裏手舞足蹈。
半夜,一陣猛烈地吵鬧把他驚醒,強睜開沉重的眼皮,明明晃晃,眼前閃出大員村地縫口子濺冒出來的水浪。竟是刀子!閃著寒森森月光的刀子!幾人天空下高大地圍他站著。
這是白天賭博人當中的!
“兄弟,都是要走的人?就麻利點!也不枉為個華州人,誰不知道你販牲口哩。”其中一人厚著臉皮獰笑著。
“多少?剩下的還不夠遠路盤纏。”
“有沒盤纏都不是用腿地上跑的?!”一人搶走了包袱......
瘟疫,人見人,像見了鬼。聽遠處回來的人說,連京城派來的欽差大臣鄒守愚都病死在長安城了。
餘震接連不斷,一天天,一覺醒來,躺著起不來的人,越來越多。
算了算,大震是壬寅日那天晚上,該是公元1556年1月23。他下決心,離開這裏,要續上家門香火!
晚上,做了一個十分離奇的夢,夢見地縫裏冒出來的不是水,是一些亮晶晶透明的東西,聽夢裏那些人說,那叫鑽——石。
唉!真是奇了?這可不知又到了什麼年代了,大地震還能震出這亮晶晶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