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十九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會善終,他甚至想過自己最慘烈的死法是個什麼樣子且已經做到不再害怕,所以他隨時做好死的準備。今天他感覺自己要死了,因為他的箭在這一刻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當苦十九的箭已經沒有了意義,那麼苦十九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苦十九一如既往的微微側著頭辨別方向,他的耳朵是他最驕傲的一部分,但是也讓他有時候格外痛苦,因為他總是能聽到很細微的聲音。所以苦十九每一天都活的很痛苦,試想一個人每天可以聽到螞蟻爬過的聲音那麼怎麼可能美好?
耳朵太好使是他的驕傲,耳朵太好使是他的苦楚。
苦十九不是沒有想過自殺,但是每每想到死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到自己經曆了那麼多都沒有被殺死,自己殺死自己豈不是太無趣了些?
所以,他覺得自己應該死的轟轟烈烈一些才美好。
一個人把怎麼死都能用美好兩個字來形容,那麼他活的有多痛苦可想而知。
苦十九認為這一切的根源都在於……他是個瞎子。
他感覺到有人以一種自己的耳朵無法捕捉到的速度靠近的時候,他隻來得及將他的箭搭在弓弦上。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沒能在危險靠近自己之前把箭射出去,所以他試著閉上了眼。
閉眼?
一個瞎子,閉眼和不閉眼有什麼區別?
苦十九沒有眼睛,但是他有眼皮。他閉上眼的時候從外貌上來看,看不出他是一個瞎子,所以他覺得……僅僅是他覺得這樣死看起來會漂亮些。沒能轟轟烈烈,那麼就盡力死的漂亮些。
但是他沒死,因為陳羲不可能殺死他。
陳羲第一次對一個不能修行的人出劍,也許這是對苦十九最大的尊敬。所以當苦十九感覺到自己脖子前麵一絲距離有一股寒意的時候,心裏忽然生出幾分激動,然後他壓製著這幾分激動用最平靜的語氣說了兩個字。
“謝謝。”
他說謝謝。
所以陳羲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奇怪的人。他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要說謝謝?”
苦十九閉著眼,他覺得自己現在閉著眼的樣子一定很帥氣,最起碼看起來和正常人是一摸一樣的。
“你是個修行者?”
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陳羲點了點頭,雖然他明知道苦十九看不見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我是個修行者。”
陳羲回答的時候語氣特別的認真,哪怕這回答的話特別無聊。這就好像在大街上有人問一個賣茶葉蛋的你是賣茶葉蛋的嗎?問賣肉的你是賣肉的嗎這樣的話一樣的無聊。若是遇到脾氣不好的肯定會說一句……你瞎嗎?
那麼在這個時候苦十九一定會認真的回答,是的,我瞎。
聽到陳羲的回答,苦十九笑了笑沒有一點的敵意:“因為你是個修行者,而且還是一個我殺不死的修行者,所以我推測按照修行者的境界劃分來說,你最起碼是靈山境的大修行者。一個靈山境的大修行者居然對我出劍,說明你很正視我,所以我說謝謝,謝謝你沒有輕視我。”
聽到這個回答,陳羲忽然覺得麵前這個奇怪的家夥是個可以做朋友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
陳羲問。
苦十九回答:“我叫十九,十九歲的十九,我今年十九歲。”
陳羲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你確定你沒有說謊?”
苦十九道:“我這輩子沒有做過的事不多,我曾經在敵人的部落強暴過女子,曾經在仇人的家裏殺死過老人,我偷過搶過東西,我甚至還在北蠻草原的長生河裏撒過尿,但是我沒有說過謊。”
陳羲道:“嗯,那你長的確實著急了些,看起來……你差不多有三十幾歲的樣子。”
苦十九顯然不知道自己看起來這麼顯老,所以他皺了皺眉:“看起來你也不是一個喜歡說謊的人。”
而此時陳羲還在想另外一件事:“在北蠻草原的長生河裏撒過尿……這是很嚴重很嚴肅的事?”
苦十九使勁點了點頭:“是的……在北蠻人的部落中,將天視之為神靈居所,將那條最大的河流視為神賜予人的生命之源,所以在長生河裏洗澡洗衣服都是死罪,何況撒尿?”
陳羲忍不住問:“既然你明知道這樣做會觸怒北蠻人,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做?”
苦十九說:“因為北蠻人是我的仇人,每一個北蠻人都是我的仇人……因為我也是個北蠻人,所以知道他們最恨什麼。”
……
……
陳羲覺得自己在和一個說話沒有條理的人說話,但是這個人偏偏冷靜的讓人覺得詫異。陳羲手裏的【青木劍】始終都在苦十九的咽喉前麵一根頭發絲的距離處停著,紋絲不動。因為陳羲在考慮事情,所以他忘了移開自己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