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雪山到火海(1 / 2)

隻有先會飛,才能擁有翱翔的翅膀。——以色列傘兵

1990年的整個春季夏季,我都在海拔5000~6000米的世界屋脊探險。與北大師兄、《民族畫報》的攝影記者“米老鼠”淩風同住雙人尼龍帳篷,吃軍用罐頭,喝冰山融水。當時我健壯得像頭大牲口,心比珠穆朗瑪峰還高。

我之所以到青藏高原可可西裏無人區探險,完全是聽了北大一位女學生的煽動。她是我初戀的女孩,我一直對她言聽計從,因為她學的是科學,我又迷信北大的民主、科學傳統。我的朋友、美籍華人作家趙浩生教授教導我,人的一生有兩件事最重要,一是鬧革命,一是談戀愛,如果兩件事攪和到一起,那就是極致人生。我猜我當時五迷三道就是這樣。果然,我的老板、新華社攝影部主任對我當時的烏托邦思想大為不滿,而我又是個有戀母情結的乖孩子。既然老板認為我的居京生活到1989年底已至盡頭,我便義無反顧地在1990年初離京去了西藏。

可可西裏是蒙古語,藏文叫“阿欽公加”,原意為高山環繞的上百個湖,位於青藏高原腹地,新疆、青海、西藏接壤的夷蠻之地。大體位置在青藏公路以西,唐古拉山以北,昆侖山以南。在我們進入之前,幾乎沒有人類痕跡,被稱為地球上“最後一塊處女地”。

我們的北京吉普咆哮著衝上封凍的通天河,堅冰在腳下隆隆震響。雖然早已是盛夏,可在平均海拔五六千米的可可西裏無人區還是大雪紛飛。眼前,長江之源格拉丹冬雪峰傲然聳立,鉛灰色的冰塔林閃爍著沉重的寒光。腳下,晶瑩透明的西金烏蘭湖平和如鏡,宛若一塊藍色的冰。

此次探險,我是作為替補司機加入可可西裏探險隊的。為此,行前特地在警察學院強化訓練了3個多月。此時,熾熱的陽光穿過吉普車風擋,強烈的紫外線將我的臉剝去了一層皮,用手一碰便紛紛揚揚。由於空氣稀薄,一行人全都患了右心室肥大和紅細胞增多症。75馬力的北京吉普由於缺氧,輸出功率竟不足40馬力。持續的高寒缺氧加上沒有新鮮蔬菜,嘴裂開一道道血口,高高腫起。為止痛,我不時將臉貼到冰涼的相機上,萊卡的冷鋼激起我無限的遐想:從“乞力馬紮羅的雪”到“走出非洲”。

1983年大學畢業時,我曾找到燕山腳下“萬歲軍”坦克6師申請當裝甲兵,可他們硬說我是近視眼,在給了我兩個包子一碗雞蛋湯之後,禮貌而堅決地把我送出了兵營,使我這個胖乎乎的自由主義分子終生失去了參加陸軍的機會,隻能遠遠羨慕那些因戰鬥致殘的英雄。我龜縮在中國政法大學講授了近4年的戰爭史,終於在1987年通過新華社攝影部招聘考試,被當作“大街上撿回來的孩子”開始了我的記者生涯。我崇拜富於冒險精神的悲劇式英雄,愷撒、隆美爾、巴頓和踩上地雷還要再摁一下快門的卡帕。我生性執著地追求親身體會,為了獲得某種體驗而不惜冒險,以此顯示自己的勇氣。

18歲時,我讀到以色列傘兵202旅的一句格言,這句話印在綠身紅翅的飛蛇軍徽上:“隻有先會飛,才能擁有翱翔的翅膀。”(Before you can earn your wings,you must learn how to fly!)人生就是如此,直到我30歲從海灣歸來,受聘裝甲兵學院上校研究員時,才有資格成為一名貨真價實的裝甲兵。

幾天前,派我來世界屋脊玩命的新華社攝影部副主任林川,托補充給養的油罐車給我帶來一箱膠卷,想不到中間還夾帶著一台鬆下RF-10短波收音機。8月3日,我和《民族畫報》攝影記者淩風正縮在帳篷裏聽新聞,“美國之音”幹癟的聲音播送了一條令我靈魂出竅的消息:“1990年8月2日中東時間淩晨1時,伊拉克共和國衛隊3個師越過邊境,僅有2.03萬人的科威特軍隊稍作抵抗即全軍崩潰,除5000名散兵撤至沙特,全軍覆沒。”

伊拉克吞並了科威特!我屏氣凝神生怕漏掉半個字,直到轉播《時事經緯》,我才一個貓跳鑽出帳篷,在雪地上連打三個滾,麵對雪山長跪不起……

新華社社長穆老頭把“攝影”比作新華社的一個翅膀,我做夢都想當翅膀上的硬羽毛。縮在鴨絨睡袋中,我打著手電起草去海灣的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