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近五年,我已大學畢業。
就這一年,我開始了求職、實習的悲催歲月。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這個夏天,擠爆頭、熱爆頭的千人招聘會參加過,十個麵試官將你圍在中間的恐怖麵試也經曆過,更別說那種遞交一份個人材料就等在長板凳上,一個接一個地進到小屋裏審問一樣的小兒科了。
早晨看手機的天氣預報,最高溫度38度,本應穿著吸汗透氣的純棉T恤和背心的日子,而我卻毫無選擇地穿上這種一出汗就會黏在身上的正裝襯衣,還打上了讓人窒息的領帶,連衣角都得掖到褲子裏。沒辦法,這是唯一的麵試戰袍,算是是我最好的衣服,也是目前唯一上得了台麵的一身皮。
待業在家近兩個月了,我還住在不到50平米的標準單身小窩,就連每月的房租都是姐姐付的。還記得當初來看房時,我被這裏淳樸得不能再淳樸的民風所震撼了,我還以為來到了周星馳的電影《功夫》裏的那片包租婆小社區,樓房又髒又破,周圍雞犬不寧。
可沒想到,滿城轉了一圈下來,這竟是我唯一有可能租得起的地方。我知道創業最開始是一定要吃苦的,但當這些苦真正到來時,不管之前做過多少準備都顯得有些措手不及。我租下了這間房,沒有網線,沒有空調,沒有太陽能,連水管裏流出的水有時都是黃的,我懷疑這樓的自來水管可能和下水管通了。但我一切將就著,日子照樣過。
一天兩餐,除了饅頭麵包就是阿弟榨菜,連康師傅紅燒牛肉麵都算奢侈。要是沒鎖門別人推門進來,一般都能看到我光著膀子坐在小馬紮上,一手扇扇子,一手拿著圓珠筆在報紙夾縫處的招聘信息上勾勾畫畫,有時候買到一份有一整麵招聘專欄的報紙我都能高興一整天。
我給了我自己一個自強的標簽,從找工作的那天起我就下了決心,絕不依靠家人的幫忙,憑自己混出個樣子來。當年離開家鄉很遠上大學也正是出於這樣的打算。計劃著在畢業前找到工作,然後完全不再接受父母的撫養,生活的一切全憑自己。房租自己付,生活費自己掙。可沒幾天才發現,活在社會最底層所掙來的錢,填飽肚子後根本連房租也交不上。
我有個表姐,我們從小玩到大,感情很好。我小時候有心裏話,不會和爸媽講,隻會對她說,在家裏她也是最疼我的人之一,時時刻刻照顧我,掛念著我,很多時候我們形影不離。後來,她上外地大學去了,然後又考了研究生,風風光光地畢業,進到了一家名氣斐然的外企上班,所以我們這幾年幾乎沒有再見麵。
前段時間,她聽說我已大學畢業,輾轉多處終於找到我的住址。她那日拜訪我家,正趕上我應聘碰壁歸來,當灰頭土臉的我看到著裝光鮮亮麗姐姐站在我的房門口時,心裏的委屈一下子湧了出來。不隻是因為感慨姐弟兩人現在社會地位相差懸殊,更主要的是,時隔多年又見到姐姐,感到親近和溫暖,覺得壓在心裏的苦楚終於可以傾訴出來。
當我抱著姐姐大哭時,我突然發現現在的我已無法再躲入她的的懷中。當姐姐輕拍著我寬大的背膀安慰我時,我意識到,盡管我很不想向她承認這點,但在她麵前,我永遠都是個小孩子。
姐姐精明幹練,在公司裏爬得很快,現已位高權重,儼然一副女強人的姿態。現在的她當然不會允許自己最疼愛的弟弟過著這樣的生活,要提供給我一套市中心的三居室小高層讓我住,還說要跟公司的人事部打個招呼,再提供給我一個在她們公司實習的優待職位。
麵對姐姐這些誘人的照顧,我當然會動心,可我不會忘了自己對自己的承諾。
我把我的決心告訴了姐姐,說我不會接受家人的幫助。姐姐當然會勸我妥協,可我的脾氣就是這樣,寧可餓死,也要麵子和尊嚴。雖然多年不見,但姐姐還是最懂我的人,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她誇我有誌氣,說我不虧是她的弟弟,還說,若一直存有這份不怕吃苦毅力,有朝一日定會成大事。
這些鼓勵來的確實很及時,就在我堅持不住的時候又讓我滿血滿魔原地複活。有些時候,身邊有親人的鼓勵確實是件幸福的事。
可我的生活狀態就擺在這兒,姐姐看在眼裏,來自親情的那一道障礙是很難克服的。臨走時,她執意要留下一些錢給我,剛開始說是生活費,考慮到我倔強要強的性格可能無法接受,又改口說是無利息借給我的就業基金。這不留也罷,一留就是5萬塊。
我表情嚴肅地將銀行卡塞回到她手裏,以從未有過的堅決態度。
姐姐雖扭不過我,但讓她沒有做出絲毫幫助就離開,她可能也無法接受。我冷靜考慮自己的現狀,若讓姐姐替我付了這破房子的房租無疑是必要的,否則我真要落個無家可歸、無處容身了。
於是我放下架子把這個想法提出來,姐姐立刻答應了。我心裏想著,這每月五百塊的房租對姐姐都來說不算過分,而且姐姐也交不了幾個月的錢。我再努力努力,爭取找到個像樣點的工作,早日搬出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自己供房,然後把姐姐的這筆錢還上。
可我確實太天真。高三那年簡直是一場災難,當年高考失利已是必然,受夠了高三的生活,我不願意複讀,便上了個非名牌大學用四年光陰混出了個本科文憑,拿著畢業證書找工作都沒臉大聲說話。去小地方打工賺錢少的可憐不說,還總覺得虧待了自己的才氣,該死的尊嚴讓我放不下身段,更別說去工地上幹活,賺的錢雖多,但我沒那身子骨;去大公司應聘,一看周圍,除我外學曆最差的都還是個碩士,一個個腋下夾著字典般厚的個人“簡介”,人模狗樣的,自信滿滿、意氣風發、一表人才,好像身後真放射著偉人式的萬丈光芒,開口就是流利地道的鶯歌壘屎。
有些時候,我等在候席上,前麵的人進去得忙個十幾分鍾才出來。我一進去,人家一看學曆,便開始心不在焉,一個個臉上就跟塗上了凡士林一樣難看,問了一些中學時寫同學錄才會問的那些特八卦的問題,我跟個征婚的似的傻了吧唧地一問一答。我出來一看手表,他媽的才三分鍾,連一首歌的時間都沒給足我!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善於學習,有些人善於創作;有些人善於文藝,有些人善於體育;有些人善於研究,有些人善於服務,有些人善於做生意;有些人善於腦殘,有些人善於表現自己的腦殘,有些人則善於把自己的腦殘上升到精神的高度……
不管我善於什麼,我肯定不是善於學習的那個,盡管我盡力了。
雖然我確定我的腦子沒問題,但有人要是說我腦殘,我隻能說我也不知道。因為那股打碎牙往肚子裏咽的倔的兒,在很多人眼裏,我就是那個善於腦殘的人。
迎麵而來的是灼熱的空氣,頂著滾滾熱浪,我步出了居民樓,陽光一下子打在身上,身上立刻變得發燙起來。有些時候,出門對我來說就像走進了微波爐。
外麵的蟬聲很是刺耳,叫得讓人心亂,好像油鍋裏的劈啪作響。
我用手背遮著眼,同時低頭前進,以免一腳踩進了居民區裏的大大小小積水坑。說來也怪,這些積水暴曬在太陽下,但從我搬來到現在,我從未見它們幹涸過,估計是這些居民不停地往樓下潑髒水的原因。這裏仿佛有個不成文的習俗,好像家裏的生活汙水不往窗外倒就不算個正常人。我想,如果這些坑真有幹涸的一天,那這些積水坑底的汙泥還不定有多惡心呢,估計孕育個變異新物種是綽綽有餘。
正想著,樓上不知哪位大嬸倒了盆黑水下來,就潑灑在我身邊不遠處,嚇得我抱肩蹦到了起來,彈了好遠。
我來不及罵,趕緊掃視全身看看衣服有沒有被潑髒,還好還好,幸虧我閃躲及時,隻濺在褲子上幾滴,用紙巾一擦,看不出來。我抬起頭用無奈的目光尋找潑水人,看到一拿綠盆的大嬸盯著我,本想她會喊:“小夥子,沒潑到你吧?”然後我笑著說:“沒事,沒事。”怎料她白了我一眼,嘴裏默咬著兩個字“裝樣”,轉身關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