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載?這個老不死!嚴蘇啟驀地有些惱怒,朝樓下一瞥,果然看見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正斜斜對著聽雨閣房門,眼裏帶著挑釁。
瞧這情景,她便知道今天的事是免不了了,不由地回憶起幾個月前韓熙載來的時候。
那晚,他非要拉著宛風回他的府上過夜,宛風不願,二人便起了爭執。最後他竟指揮隨從對宛風拳腳相加。自己也是實在被吵得心煩,便出來不卑不亢地刺了他幾句,卻不料就此同他結下梁子,隔三岔五的總會有人授意來搗亂一回。一個失勢已久的外官,竟也能如此猖狂,難怪這偌大的一個南唐要毀在他們手上了。
但嚴蘇啟素來不屑於同這等人計較,深知若被這種人咬上一口再反咬回去,那隻能是自掉身價。
於是她款款走到廊上,朝眾位官員遠遠地躬了躬身,對韓熙載似笑非笑推辭道:“勞韓大人一直記掛著民女。隻是民女一不懂歌舞,二不擅吟詩作對,實在不知該表演什麼,自慚形穢,這才幹脆躲了起來。莫非韓大人是故意想讓民女出醜嗎?”此話雖是對韓熙載所說,她的眼睛卻一直觀察著坐在正中的李從嘉。
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視,李從嘉也抬頭朝她看了過來,目光雖平和卻也帶了一絲威嚴之氣。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交彙,碰撞,隻這一瞬,翻驚搖落。
嚴蘇啟立刻低垂下眼瞼,將視線轉移到了一邊。這個李從嘉,似乎不像史書上寫的那樣無能呢。
不料她的反應倒惹出了李從嘉的興趣。李從嘉看著她,雖看不清她的長相,但看那瘦削頎長的身影,總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便開口道:“無須顧忌這些,你下來,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嚴蘇啟心裏“咯噔”一下,立即明白今日是怎麼也躲不過去了。不過到這時候,她也索性放開了。便低頭理了理衣襟和鬢發,順著台階緩緩走了下去,行至李從嘉麵前時,才慢慢俯身,似要行大禮。李從嘉立即擺手道:“免了吧。”
嚴蘇啟本來也沒想真跪,聞言便立刻站直了身子。就聽李從嘉又道:“抬起頭來。”嚴蘇啟便抬頭,朝他直視了過去。
她本沒打算出來,自然粉黛未施。除去了那層嫵媚的脂粉氣,眉目間便稍顯淩厲了些。李從嘉被她瞧得一愣,隨後眼裏帶了笑意,道:“這不是差點被馬給踢著的那位姑娘嗎?本王要事在身走得急了,不曾向姑娘賠禮。姑娘無礙吧?”
嚴蘇啟一笑,搖了搖頭。她還能說什麼?
就見李從嘉指著自己身邊的椅子說:“站著做什麼?你坐下來,不會才藝也無礙,同本王說說話即可。”韓熙載臉上的笑頓時一僵,臉色馬上就變得比先前還要難看了幾分。
嚴蘇啟卻不知皇子賜坐對她這等普通臣民來說應是無上的殊榮,她甚至連恩都沒有謝就坐了下去,口中還說:“可惜民女染了喉疾,嗓子疼得厲害,怕是話也不敢多說。”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李從嘉倒是毫不在意,隻低頭端起酒杯,另一手撩起麵上輕紗一角,慢慢將杯中酒飲盡,嘴角似乎帶著淺淺的笑意。等抬頭時便朝嚴蘇啟望過來。
然而與嘴角的淺笑不同,那眼神竟似帶著一種很奇怪的淩厲,一瞬間似能透過衣領看見嚴蘇啟頸上的掐痕。嚴蘇啟下意識地咳了兩聲,將領子向上提了提。
就聽李從嘉又問:“喝得酒嗎?”嚴蘇啟立刻搖頭:“民女不擅飲酒。”卓王爺低下頭,眼睛彎了一下,似乎是在笑,隨後衝旁邊一名侍從揮了下手。那侍從就捧了個精致無比的五彩小蓋盅出來,放在嚴蘇啟麵前。卓王爺笑道:“那便喝茶。”
嚴蘇啟依舊不知應當謝恩,端起茶來便喝。就覺似乎是龍井,細品卻又不像,不過心裏也並不好奇,便總算沒有問。就聽坐在韓熙載右手邊的一名官員——她也不知其官職——突然大笑道:“姑娘何必自謙。古豐城內誰不知蘊秀樓的聽雨閣主在一年前就曾以劍舞一曲震動整個金陵城?隻是傳說中風華絕代的人物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果然傳言不可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