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就隻是一個小人物,最終也必須回到市井之中才能找回自己。跟著羅德,我妄想自己也是一個出入山林披星戴月的智者,忘記了自己的本分。這種不安的僭越帶來的不是高人一等的愉悅而是偷竊他人光芒的心虛和不安。也許在泥淖之中打滾的我最終也就隻能在泥淖之中獲得身心的安全感。
這座城市對我來說很陌生。也許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人對於我來說都是陌生的,畢竟我是一個連記憶都沒有的人。但當初與羅德見麵時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又來自哪裏。
城牆很高,有一種高聳入雲的感覺。也許是彼得太渺小了吧。彼得看到那扇巨大的城門東邊是一扇小小的木門,小木門裏一個接一個人從裏麵走出來。他們佝僂著背,因為門太低,一不小心就會撞到頭頂。他們一個個禿著頭頂,腰間被一根粗大的鐵鏈綁著。他們要去哪裏呢?彼得頗感好奇,他跑上前去,跟一個矮矮瘦瘦的男子攀談起來。
夥計,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光頭的男子沒有抬頭看彼得。繼續往前走著。
夥計,這城牆隻開這裏一扇門嗎?那我怎麼進去?
趕緊離開這裏吧。
不行,我在找我失去的東西,每一個地方都不可以錯過。萬一我要找的就在裏……
彼得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沉重的聲音砸在他的腳邊,聲音揚起了塵土。彼得回頭一看,他嚇得不敢說話了。一個爛成稀泥的屍體就在他的不遠處,血蔓延著,血肉模糊。
看到了吧,你要出城就隻有兩種辦法,一種就是我這樣的,一種就是他這樣的自由落體。
彼得沒回過神來,一聲不吭。
就你這膽子,還是不要進去了。
彼得楞了一下,他的腦海中仿佛曾經見過這樣的屍體和這樣的光頭。
我一定要進去。
是嘛。
恩,我要怎麼做才可以進去。
你要跟守門的士兵交換一樣你最重要的東西。
但是,我已經失去了所有我最重要的東西。
那,我也無能為力了。也許還有一些重要的東西是你不以為然而他們卻洞察到的。
彼得不再追著他跟他說話。他們兩說話的時候已經走出去很遠。因為這一條光頭的項鏈是不能停下來的。隻能不斷地走不斷地走。
彼得跨過屍體回到城牆下。他繞著城牆走著,突然發現這城牆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門,門口坐了一個發型奇怪的士兵和一隻眼露凶光的貓。
請問,我要怎樣才能進入這座城裏。
士兵上下打量著彼得,突然發現眼前的人是故人。
你忘記我了嗎?彼得。
彼得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滿頭白發盤成方塊蛋糕的老人。他的眼睛裏似乎有晶瑩剔透的東西在流動。彼得想應該又是一個被我遺忘的人吧。彼得滿臉愧疚地底下了頭。
彼得,你再看看我。你吃巧克力嗎?說著,老人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段巧克力。看得出來,巧克力融化又凝固、融化又凝固,已經變形了。
彼得雙手捧著這塊奇形怪狀的巧克力,他想自己也許曾經很愛吃這個黑黑的玩意兒。
彼得,你不記得巧克力了嗎?那你還記得這隻貓嗎?我把它丟進蘆葦叢中,誰想得到最後陪我終老的竟是一隻被我丟棄的貓。
彼得看著這隻已經豎起尾巴炸毛的貓,他隻是覺得這隻貓奇醜無比。何曾見過如此醜陋的貓呢?彼得把巧克力塞進嘴裏。請問我要怎麼才能進這座城?
看來你真的已經不記得了。不怪你,是我留下的映像太淺。你要進去做什麼?
尋找一些東西。
按照城主定下的規矩,你必須付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之一,門才會為你打開。
可是,我最珍貴的東西還剩下什麼呢?我自己離開了羅德,我失去了記憶,我沒有記得要最後抱一抱小二三。我……
我知道你還剩下一件。至少眼前如此。
什麼?你要的話就拿去吧。
恩,好的。我會拿去的。
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給彼得開了門。你進去吧。東西我一會兒就拿走。
彼得聽不懂。如果我進去了,你怎麼拿呢?因為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出來。
沒關係,你進去吧。我已經拿到了。
彼得一臉疑惑地走進了城牆裏。門隨後就關上了。彼得回頭看到那個老人在一本本子上記著什麼。
那是門衛用來登記自己取走什麼的本子。
老人在上麵寫完了以後,摸了摸貓的頭。對不起,最後還是要再次拋棄你。
然後,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刀,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摸,倒在了地上。貓舔著這溫熱的血,然後輕輕悄悄地離開了。不知所蹤。
城牆上掛著的那本本子被風吹起,最新的那一頁上寫著:
進城者:彼得。
過路費:父親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