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盼到了正月十五那日,隻等敲過了五鼓,賈赦賈政便率了族中子侄至西街門外迎候,探春則跟在賈母和邢王二夫人身後,闔府女眷俱佇立在大門外邊。等了好半天,才見一對紅衣太監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而來。一家子翹首以盼,卻足足又等了柱香的功夫,才遙遙見西街外賈赦等人引了一頂金黃繡鳳的八抬大轎迤邐而來。
賈母以下,無不跪行大禮。探春暗叫晦氣,這一跪,果然又是半柱香的功夫,悔不曾早作準備,在膝蓋處綁兩塊棉墊子就省事多了。
直到轎子過了儀門,才有三個太監領頭扶起了賈母等人,諸人這才漸次起身,緩緩步入園中。卻見金窗玉檻,香屑布地,果然裝飾得富麗堂皇,美不勝收。
八對粉衣宮女分兩列排在階下,其中一個跨前半步,自轎中扶出一個豐腴的女郎。不過二十七八年紀,頭上珠環翠練,衣服描金塑銀,正是天子寵妃的派頭。隻那通身的氣派,便不似尋常人家,難怪薛寶釵心心念念想要進宮了。
探春在階下微微仰首,卻見元春居中坐下,賈母帶頭跪下,探春無奈地也跟著再行了一次跪禮。
元春緩步離坐,一手扶起賈母,一手扶起了王夫人,卻是半天沒有出聲。探春納罕,抬頭看時,卻見元春神色激動,目光在賈母與王夫人之間逡巡再三。好半晌,才把頭略略一偏,見邢夫人仍端端正正地跪著,這才回過神來,微笑著請她起了身。眼淚,卻沿著濃脂麗粉的腮邊落了下來。
“都平身罷。”元春開腔,聲音還算平靜,隻是尾音到底有些哽咽了。再抬頭時,已是收了淚,目光在廳中逡巡,最後落在探春臉上,竟仿佛微微恍惚。
賈母對著探春招了招手:“三丫頭,過來見過娘娘。”
探春一聲“大姐”,便哽在了喉嚨口,依禮欲拜,卻被元春一把摟住:“三妹!”一時哽咽有聲,讓探春也不由悲從中來,陪著掬了一捧淚。
“不成想,三妹也已經長成了。”元春鬆開了手,含淚而笑,語帶欣然。
賈母笑道:“三丫頭最肖你幼時,記得你小時候最愛抱著她玩。”
原來她與元春的關係,竟然還這樣的親近!她看著元春滿身珠翠,暗暗盤算可以換上多少銀子。不知道以自己與她的關係,能不能厚顏討要兩樣,去當鋪換了銀子去印書?
一時傳了賈寶玉和賈蘭進來,元春又是好一陣勉勵。探春見賈環未得傳喚,不免有些怏怏。黛玉在一旁開解:“賈琮也不曾來。”
那怎麼一樣?賈琮乃賈赦之子,與元春可不是同一個父親!隻是這時候卻不便分說,隻得胡亂點頭,仍是在心裏暗暗歎息一回。看來,除了科舉出身,賈環要想在賈府出頭真難了。
元春興致甚好,帶著眾人遊了一遍園,又挑幾處好景致出題,讓眾女各作一首呈上。唯有賈寶玉,獨做四首。
探春心裏忙著換算銀子,哪裏有這心思吟詩作詞!隨意塗鴉了一首,自己看著也有些稱頌的嫌疑,但勝在四平八穩,堪可交差。
林黛玉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三妹妹,我瞧寶玉才得了兩首,你才思敏捷,咱們各自替他作一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