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敬出殯時探春又見到了水溶,素衣白袍,繡口和前襟繡著暗紋。縱是與旁人一樣的顏色,可偏偏在人群中十分的秀雅出色。仿佛是一群雞裏麵,突然出現了一隻白鶴。任誰一眼看過去,都會首先瞧見他。
探春若有所思地看過去,見水溶目光灼灼地盯著簾子,怕別人看出破綻,趁了掀簾子的當兒,對他回了一個淺淺的微笑,見他目光閃動,把頭略點,便低了頭仍回內室去。
耳朵根有些熱,哪怕目光相撞,都會覺得心髒微微顫動,也說不出是甜,還是惘然。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不知道兩個人的緣分,走到哪裏才是終點。她總是有一種隱隱的後怕,雖然水溶極盡溫柔之能事,可她總覺得他們兩人,還是隔著牛郎星和織女星的距離。
皇家事多,他多留在宮裏,又停了宴飲。再加上探春初次管家,如今雖然漸漸地上了手,因對未來十分惶惑,也用管家作借口,****留在賈府,兩人竟是不得見麵。
驟然見來,見他形容又比上回略清減了些,心裏暗自有些心疼,又覺臉發起燒來,連忙停了不敢再想。
過了兩日,賈寶玉悄悄地帶了信來:“王爺那邊兒請便宴,咱們收拾一下便過去罷,隻在午間,不過兩個時辰便回來,可使得?”
探春雖知不甚妥,奈何這一向在家裏實在悶得慌了,又對水溶還抱著兩分幻想,猶豫再四,總想著他隻待脫了服便托人提親。倒是要去問一問,是正妃還是側妃——若是正妃,自己竟然也願意應允麼?
臉上微微一紅,她感到自己心境的變化,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看來入鄉隨俗,自己的這份現代人的傲氣,竟然也有退而求其次的一天。
“三妹?”賈寶玉看她出了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嗯,去罷!”探春點頭,逃避永遠不是好方法。再過兩年,家裏也該替自己和迎春說親,與其任人魚肉,倒不如自己看中了人,至少還能知道根底。
賈寶玉大喜,也不知道水溶許了他什麼好處,竟似比探春更興奮,急忙叫茗煙套了馬車,兩人便王府去。
水溶早在內廳相候,見了兩人,也不理賈寶玉,趕忙握了探春的手:“可終於還是來了,我隻怕你不肯的。”
探春見他情真意切,甚至並不顧及賈寶玉在場,頓時覺得心裏暖暖的,莞爾笑道:“我最是膽大妄為的,有好玩好吃的,哪裏還肯放過?”
一邊輕輕地想要抽回手,誰知水溶卻固執地把一雙柔荑握得更緊。再看賈寶玉,他正轉頭看向西影壁上的一副畫,臉色便驀然地紅了。
水溶卻偏生隻作不知,悄悄地湊近了她,笑道:“今天實在不巧得很,我巴巴地接了你來,偏是南安郡王也來過訪,本想托病回了,素日裏又極要好的,隻得延在書房寬坐。估量著你要來了,托了詞來接你。”
探春大感失望,說道:“那你還去陪客吧,我去外麵街市上玩會再回府去。”
賈寶玉在一旁笑道:“南安郡王也不是外人,與王爺是堂兄弟。”
探春可不想見什麼外人內人,瞪了他一眼,水溶卻似十分意動:“六哥原不是外頭人,便見一見三姑娘也無妨,也讓他知道脂粉陣裏也有英雄。”
探春失笑:“我哪算什麼英雄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這一說,我更不好意思去見他了,免得你吹的大法螺爆了。”
水溶柔聲道:“去吧,咱們多久沒見著了,我想你得緊,實在不舍得你走。好容易見著一麵,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見著了。何況六哥人雖是知趣,我的事他多少也略知一點。你也知道,我父王歿後,除了母親吃齋念佛,家裏也沒有旁的長輩,故我原還打算托了他為我上貴府求親去的,先讓他見見不妨,也沒旁的人了。”
兩人一意地攛掇,探春本就不講究什麼禮教,便點頭應了,在內廳裏擺了幾碟小菜,便分了賓主坐下。
一會兒南安郡王來了,他年紀比水溶略長,臉部線條多了幾分剛毅,下頜弧度柔和裏帶著兩分堅定,一雙眼睛威儀內蘊,顧盼間氣度端嚴。
認真說來,兄弟倆隻三分相象。水溶縱然是穿著便袍,那衣服上的繡紋也極盡精致之能事。但南安郡王隻一件藏青色的荔哆羅呢的天馬箭袖,外麵套著件石青緞沿著邊兒的排穗褂子,也是半舊。驟看起來,竟還不如賈寶玉的穿著貴氣。
探春愛屋及烏,對他大生好感,含笑施禮。幸好本朝對於女子的規矩,並不如前朝那樣講究,還帶著些關外的豪爽,彼此並不見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