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見她不語,隻當女孩子害羞,倒也不以為意:“原本以咱們的人家,尤其是你的身份,那是高攀了,難得郡王並不在意。王府裏的規矩大,恐怕下了定,就會有王府裏資曆深的嬤嬤來教你學規矩,到時候你聽太太的吩咐。”
“一切……但憑父親作主。”探春這話說得極和婉,卻是因為自己心信還不曾定。賈政哪裏猜得到她那小兒女心思?看她垂首不語,隻揮手讓她去跟王夫人請安,也請教些為人媳婦的規矩。
探春走出書房,看見冬日裏難得的燦爛陽光,忍不住長籲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
至少南安郡王比旁人更開明些,婚後她親自打理“金粉世家”,想來不會過份反對。
以她的身份,還有比現在更好的結局嗎?苦澀地露出了一個笑容,探春握著拳,朝回走去。
迎麵卻見著薛姨媽扶著香菱走過來,因被夏金桂折磨了一陣,香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明媚,說是形銷骨立也不為過。
“姨媽。”探春含笑行禮,可薛姨媽卻不曾像往常那樣與她打趣,滿臉都是焦躁與不安。探春大奇,不管是王夫人,還是她的這位姐姐,都有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事,這回卻怎的仿佛失了方寸?
“原來是三姑娘。”薛姨媽強笑著招呼了一聲,香菱卻是失魂落魄的模樣,淒淒惶的樣子,讓探春想起了喪家之犬。
探春擔憂她大病初愈,又出了什麼事,很想問兩句,誰知薛姨媽卻沒等探春再寒喧,匆匆地往王夫人屋裏去了,留下探春原地發怔。
翠墨機靈,不待探春吩咐,拔腿便走:“我找玉釧兒打聽去!”
自從金釧兒死後,王夫人許是因為歉疚,對金釧兒的這個妹妹格外的好。雖然年紀還小著,卻儼然已經拿了王夫人房裏的頭一份月例銀子。翠墨和她年紀相當,平時倒很說得來。
剛在秋爽齋坐定,翠墨便一臉幸災樂禍地走了進來:“姑娘,你猜怎的,原來是那位呆霸王出了事!”
探春對薛蟠並無好感,隻隨口問道:“怎的?”
翠墨帶著笑,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原來還是夏金桂進門惹出來的事,為了把香菱趕出去,夏金桂把自個兒從娘家帶來的一個丫頭寶蟾給開了臉。薛蟠是個喜新忘舊的貨,有了金桂,已是不大把香菱看在眼裏。這會兒再多一個,哪裏還記得她?於是****和寶蟾廝混,有時候大白天就浪起來。
夏金桂在家裏是獨養女兒,打小嬌生慣養大的,如何見得寶蟾霸著薛蟠?把香菱折磨得半死不活,趕去了薛姨媽的屋裏,又轉頭嫉恨起寶蟾。於是主仆二人爭風吃醋,家裏便再無一個寧日,比前陣兒鬧得還要凶些。
薛蟠見了頭痛,對寶蟾還能罵兩句,對夏金桂卻是打不得罵不過,竟不管不問,隻管逗留在外麵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胡鬧。
這日也合該有事,薛蟠喝了兩大碗酒才回來,見了夏金桂,腦袋裏還有兩分警醒,怕她說起來又沒個了,繞道便走。夏金桂看他又往寶蟾房裏去,頓時炸了毛,拿了把剪子在他麵前要尋死覓活。
薛蟠本就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被她鬧得火性大起,仗著幾分酒意,與她搶鬥起來,竟把夏金桂推得撞到了剪子上。
夏金桂慘叫一聲,把薛蟠的酒意徹底嚇醒了,卻隻見夏金桂已是血流如柱,氣若遊絲。那剪子正正地插在咽喉部位,一時嚇得呆了。薛姨媽聽得動靜出來看時,已經是斷了氣。
薛寶釵倒還鎮靜,隻叫人發喪,說是得了病去的。夏家隻得這一個女生,哪肯甘休?恰好薛家有個小廝,因被薛蟠打罵而怨恨於心,便偷著跑了出去。夏家人拿住問了個仔細,知道真相之後二話不說,一張狀紙便把薛蟠告到了官府。
薛蟠自闖了禍,****躲在家裏。差役拿了令來搜,自然把他拿住,立時收了監。薛姨媽急得跳腳,卻一籌莫展。
還是薛寶釵提醒:“母親,賈雨村前兒不是才升了大司馬麼?這個職位可是掌著實權的,隻要他肯幫忙,哥哥自然能從輕判決。”
薛姨媽聽了恍然大悟,忍不住哭道:“我的兒,幸而還有你在身邊!”這才匆忙同了香菱過來找賈府求救。
王夫人自然竭力安慰:“姐姐,既是賈雨村管著這一塊兒,我找你妹夫說就是。隻是那夏家到底不是平常人家,恐怕皇商的營生,保不住了。”
薛姨媽這才安心,垂淚道:“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但凡沒了命,還能有什麼?安安穩穩地能夠出來,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