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急忙斂了笑跪下,哀悼自己的膝蓋。
皇帝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胸口的團龍,更襯出了一團逼人的尊貴。要說皇帝長得也不見得就有多好,可長期萬人之上,那種雍容的氣質,卻是旁人難及。
“母後何事如此高興?朕在外頭聽著笑聲,竟似年輕了至少十來歲的樣兒。”皇帝行了常禮,在太後的一側坐下,看向探春,“看來靖寧郡主該早些兒來宮裏,陪著母後說說話兒也好。”
太後笑著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可不是?宮裏頭這麼些個後妃,竟沒一個比得上靖寧郡主的。皇上,哀家倒舍不得讓她給南安太妃作女兒,竟存著搶回來認義女的心思。”
探春知道太後隻是玩笑話,隻一笑置之。太後和皇帝說話,自然沒有她插嘴的份。
皇帝卻半真半假道:“母後有這想法也不稀奇,朕見了靖寧也悔不曾早早召了她入宮。母後怕是不知道,靖寧的書法,比起皇兒也不遑稍讓呢!”
探春剛沾上椅子,又急忙站了起來:“臣女萬不敢當皇上的誇獎,皇上的字又豈是臣女可望項背的?不過是在閨閣裏消閑,稍稍認識幾個字,平日裏胡亂塗抹罷了。”
皇帝笑道:“你的字很好,雖是缺些力度,到底得了柳氏神韻。況且你年紀尚幼,再習幾年,便能得了真髓。”
太後看著探春道:“能得皇上稱讚,那必是好的。”
“不敢,臣女惶恐萬分。”探春真有些戰戰兢兢了。本朝雖有才女,但名聲不顯。到底女孩子家看重的女工繡活兒,在字詞上頭,不過怡情養性。
皇帝忽然大讚特讚,又有什麼用意?
探春覺得自己有點走火入魔,自入宮來,別人說句話,她得想上三兩遍。幸而不用一輩子呆在這兒,若不然她的頭發一定白得很快,不到三十,滿頭青絲就會變成滿頭灰發。
“皇上可不輕易讚人。”太後笑意吟吟,“看來,靖寧還是個才女了。不過,聽說榮國公府裏的幾個姑娘教養學識都是上上之選,若不然元妃也不會得了皇上的歡心。”
探春紅著臉道:“其實祖母在世的時候,總說女孩子認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就好。我們姐妹日常還是跟著大嫂子做針線。我每常淘氣,家裏的幾個姐姐做得都比我好。”
太後不以為然:“誰說女孩子隻能在家裏做女紅了?我就喜歡你這樣兒的,看著就爽利明快,又溫婉嫻靜,真正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探春更加不好意思:“太後謬讚,讓臣女好生不安。”
“母後也不肯輕易讚人的,難得今日對靖寧郡主讚個不休。母後,不如讓靖寧留在宮裏陪您,免得送去了異邦,倒沒人能逗母後如此開心。”
探春吃了一驚,偏頭看去,卻見皇帝臉上含笑,也不知道是真話,還是開著玩笑。
太後仿佛也愣了愣,抿了口茶,才淡淡地看了探春一眼:“國重於家,這是太祖皇帝的明訓,咱們做子孫的又豈能因公廢私?皇上首先是天下人的皇上,其次才是哀家的兒子。既然已經定了靖寧出嫁,又怎能為了哀家的一點私心就置泱泱大國的顏麵於不顧?”
皇帝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母後教訓得是,皇兒隻是開玩笑。”
“嗯,哀家知道你懂得分寸,也隻是隨口提點著這麼一句罷。我瞧著靖寧也極懂規矩,倒不用再額外學什麼。隻讓先生每日教兩個時辰的茜香話,免得瞪著眼睛聽不懂人家說些什麼。”
探春大喜:“臣女多謝太後體諒。”
太後重又笑意吟吟:“哀家可不是體諒你!不過是好容易有了個說話的人,倒是天天過來陪著哀家說說話兒,也是娘兒們一場!”
“雖是這麼說,還是臣女得了實惠的。宮裏的規矩看著就心餒,這會子倒讓我渾身輕鬆。往常在家裏,臣女也常陪著祖母說話。太後的年紀,比祖母還要年輕好幾歲呢!”
太後歎了口氣:“你們家老太太還是長壽的,太上皇知道後也不知喟歎了多少回。”
探春覺得眼睛有些酸,想忍住,又改了主意,讓淚從眼角洇出來,語聲哽咽:“太上皇竟然還記得……”
“這幾日太上皇龍體欠安,待得精神頭兒好些,再召你晉見。”
“謝太後恩典。”探春對太上皇沒有什麼大興趣,可這形勢,也隻得跪地獻恩。
唉,她的膝蓋啊,真是受苦受難了。
皇帝關切地問道:“今兒去請安時,聽太醫說父皇睡得不大好,朕也交代了太醫院,再難得的藥材也得給搜集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