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趙姨娘點了點頭,“如今家裏這個樣子,就是他父親多看顧著他些,大概也沒有心思再做什麼了。”
探春大為感慨,趙姨娘的心裏,果然如明鏡兒似的,用自己的撒潑來逃避王夫人的注意,雖不算高明,卻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法子。
她想了想,才悄悄地湊近了她的耳朵:“我給環弟留了幾個人,是平常照應的。隻是每個月需付銀子,這張銀票你收著,莫再給馬道婆之流給騙了去。”
趙姨娘意外地看著她:“你……”
探春垂眸:“你們是我最親的人。”
趙姨娘接過銀票,看了數字,嚇了一跳:“怎麼有一千兩?你哪裏來的這麼多的銀子!是宮裏頭賞下來的?”
“你細心放好,以備不時之需。”探春囑咐了一句,也不避著賈環。
“可你那裏也要用錢,不如去換開來,咱們一人一半兒。”
探春知道讓趙姨娘把到手的銀子吐出來,是極難得的。可見她的心裏,倒並不是沒有自己這個女兒。
她搖了搖頭:“你就收著罷,你看我頭上這些東西,都是好的,隨便賣了一件就夠我花銷一陣兒的了。不過,這會子還得撐著門麵,不能拿去典當。”
趙姨娘一臉的豔羨:“可不是?咱們家裏也隻你戴得。她的女兒成了皇妃,我的女兒可也是個公主,日後是王後!”
賈環拉住了趙姨娘:“娘,說這些做什麼!三姐從來都不在乎這個,也不要跟人家比這個。”
“家裏還好麼?”探春不露聲色地轉了話題。
“旁的倒也沒有什麼,隻是奴才們逃的逃,走的走。聽說官中的錢,盡被鳳丫頭那兩口子卷走了,你父親這幾天很是上火,也沒處兒變出銀錢來。如今他兩口子又回了大房那邊兒,卻把個爛攤子扔下。官中的銀子,聽說也沒剩下幾兩了。”
“也不能盡怪著他兩個,咱們府裏寅吃卯糧,也不是一年兩載的事兒。他兩個慣會揩著些油,又能夠有什麼?”探春對王熙鳳的看法,還是辯證的。況且,如今她在邢夫人那裏的日子,想必不會好過。賈璉的心思,又都留在尤二姐身上,沒有了賈母替她撐著腰,連素日裏奉承她的那些婆子媳婦們,也都沒個好臉色。
可見有時候寧可得罪君子,也萬萬不能得罪小人的。你得了勢的時候,他們固然隻能舔你的腳底心兒。可你一旦失了勢,便加倍地作踐起來。
外麵的公公又催了一聲,探春聽到南安太妃的聲音:“先把轎子落下,再讓他們說一會子話。我心裏有數兒,誤不了時辰的。”
探春知道時間不多,猶豫了一下,仍交代趙姨娘:“我知道有些話你是不愛聽的,可仍得再說一遍。太太縱有十分不好,但畢竟是大家族裏出來的,必要的時候還能鎮得住場麵。再者,如今咱們府裏經不得一些兒波折,她也沒這心思來難為你。若有些什麼,還是忍著一些兒,家好大夥兒才能好。”
趙姨娘卻不樂意:“我受了她的氣兒還少麼?你倒是認了她當母親,這會兒還要幫著她說話!反正你現今成了公主,日後就是王妃,王後,揀著了高枝兒,站著說話也不怕閃了腰。”
探春苦笑,知道趙姨娘與王夫人的齷齪由來已久,三言兩語也不能勸得回轉,隻能說以他語。公公又催了一遍,仍讓南安太妃給擋了下來。
賈環拉著她的袖子,幾乎把紅色嫁衣給拽出皺褶來,趙姨娘急忙拍掉他的手:“你輕點兒,一會兒嫁衣就不好看了。瞧瞧這滿身的金線,也隻有公主娘娘才能穿出這樣的氣派。”
“哦。”賈環急忙鬆手。
探春笑著對他眨了眨眼睛:“所以,你遠遠地看到我,都不用看我的臉,就能認出我來了。這一身的金線,到太陽底下一曬,老遠就能反光。”
賈環“撲”一聲笑了出來,趙姨娘卻白了她一眼:“不知多少人會羨慕你呢,倒說這怪話兒。”
探春隻是一笑,一手握著賈環,另一手握住了趙姨娘。趙姨娘眼角的皺紋也已經爬了上來,到底不再是年輕了。
唯其離別在即,才深悔當日在家時與他們特特地拉開了距離。早知道不過相聚這麼短短的幾年,倒不如放開了手和趙姨娘相處。可這會兒,就是後悔也晚了。
“娘!”她偏頭看向趙姨娘,淚光盈盈。
趙姨娘仿佛被這個稱呼叫得呆了,傻傻得微張著嘴,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你叫我什麼?”
“娘。”探春含笑,淚盈於睫,這麼多年,她一直叫王夫人為母親,卻始終記得醒來的那一天,隻有趙姨娘來看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