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離急忙放下小碗,附耳問道:“珃兒,你說什麼?”
“我要……活!”明明是那樣微弱的聲音,卻如深淵裏沸騰的悶滾熾熱的岩漿,心中升騰起巨大的求生的意念,驀然睜眼,眼中射出比閃電還要明亮的光芒。
杭離一驚,“珃兒你……醒了?”
微風裏似乎夾雜了幾分夏日的燥意,大朵大朵的明媚燦爛的陽光從積滿灰塵的朽木窗戶裏漏進來,落在杭離青色的衣服上,腰帶上金線織繡的猛虎,一根根金色毛發清晰可辨,反射著一片華彩,燁燁生輝。
杜嫣隻覺得頭腦昏昏沉沉,輕輕地點頭答應一聲,“嗯。”
投水,獲救,破屋,陌生人,嶺南……
杜嫣強迫自己快速地分析自己的處境,製定出最合適的應對計劃。這是多年來在紅袖樓裏養出的習慣,尤其經過這一番波折之後,她明白,從今往後,更要學會憑著自己的能力生存。
“珃兒?”杭離喚她一聲,“我是你的表哥,杭離。記得嗎,你三歲的時候回過嶺南一次……”
杜嫣一震,意識瞬間回攏,猛然抬起眼睛,一隻手下意識警惕地迅速摸向領子……
“你在找這個?”杭離拿起床頭的玉佩,“給你處理傷口的時候發現了二舅父的遺物……”
杜嫣接過玉佩,眸光幽幽,聲音沙啞,緩慢卻異常的清晰,一字一句都好似廢了極大的力氣,像在平靜的湖麵上砸下一塊巨石:“我不是杜珃。”
“頭發已經濕透了,在外麵晾……”杭離解釋著,聞言突然一頓,“你說什麼?”
“我說,杜珃已經死了,我不是她。”
杭離眼神一暗,再看向杜嫣便多了幾分探究,聲音一沉:“她怎麼……”
“杜珃,”知道杭離問的是什麼,杜嫣輕道,眼皮微垂,平靜的聲音裏沒有半絲起伏,“四年以前的冬天,在蘇府,被蘇四小姐下令杖責。重傷不治,次日清早,夭亡。”
杭離呼吸一重,食指輕輕叩擊床沿,一時間屋子裏隻有微弱的“嗒,嗒”的聲音。
“你是誰?”微沉的聲音不辨喜怒,像一道低低的晚風吹蕩開葛布幕簾一角,一窺簾後的隱秘。
“我是杜……”杜嫣平靜的聲音忽然一滯,她是誰?杜嫣?那是紅袖樓的舞妓傾蝶,隨著她孤注一擲地一躍已經紅消香斷;杜箐?那是蘇府璋少爺的夫人,弑夫逃逸,畏罪投水。
“嗯?”杭離盯著她,回答不出來麼?
“杜微。杜珃曾經的好朋友。”仿佛並未感受到他迫人的探究的眼神,杜嫣眼珠一側,落在屋裏被雨水浸泡後門檻陰影處,忽然道。
鋪地的木板不知道什麼原因被掀起,露出棕黑的泥土地,潮濕的泥地上冒出幾叢矮矮的拇指高低、小指粗細的白蘑菇,纖細,柔弱,卑微。
“哪個字?”杭離又問,“采薇的薇字?”
杜嫣輕輕地搖搖頭,聲音微弱清冷,透著股看透了紅塵滄桑,卻又有幾分咬牙切齒的不甘,“是微賤的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