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93,7月8日,晴
一進宏村,有點兒陌不相識的感覺。
中巴車剛停穩,十幾個不同年紀的女人已經把車門堵得嚴嚴實實。推擠著下車的功夫,手裏就被塞了五六張印著名號和聯係方式的賓館名片。眼前的熱情主動與我4年前第一次到宏村時,路上村民的恬靜閑散有著天壤之別。我始終惦記著曾經下榻的月潭賓館——那在當年幾乎是村裏唯一一家正規的賓館,有個古色古香的院落,二樓房間門口的美人靠是欣賞周邊各式黛瓦屋簷的絕佳位置、絡繹不絕的旅客和到半夜還熱鬧異常的景象依然曆曆在目。那個久違的位置、久違的招牌,出來接待我們的還是當年好客的阿姨。以與4年前一樣的價格入住後,才發現,院裏冷清異常。這位印象裏忙得腳跟不著地的幹練老板娘,在幫我們收拾完床鋪後便沒活兒了,坐在院裏逗弄小孫女,連動作都好像刻意放慢了半拍。想著下車時被招攬的情形,這裏生意一落千丈也是在所難免的吧。
放下行李,趕緊引著老羅到南湖草草地走上一圈,發現定格在腦海裏的古老村落,如今多多少少被商業化侵蝕。原本村裏那條冷冷清清的雜貨街,在這傍晚時刻仍然熙熙攘攘;不少民居變成了賓館,灰白色的矮牆內,被拆去了木構的內芯,換上現代化的鋼筋水泥;狗皮膏藥般的廣告招牌,布滿了南湖沿岸;宏村人那曾經不問世事的安逸表情也已不複存在,商人的精明不自覺地在言談舉止中流露出來。天色全暗下來,失落也越發漫上心頭。於是,我們繼續摸黑向月沼尋去。穿過一道拱形小門,來到月沼邊,眼前景象令我欣喜異常:月亮矮矮地懸在東邊天空,不偏不倚地映在半月形的塘裏;粉牆黛瓦此時被一盞小小的路燈照得暗黃,層樓疊院的輪廓更加明晰,剪影一般與水中倒影相互映襯;靜謐的夜晚沒有一絲風,遊人全都散去了,剩下月沼如一麵古老卻光澤依舊的半月形銅鏡,照著西邊角落坐在燈下喃喃輕語的戀人。這樣幽靜的月沼讓我重拾了對宏村的期待,默默地祈盼:天亮後的宏村,能否依然如故?
都說宏村的早晨最美。美在風未起,樹不動;美在人初醒,低聲語;美在水無浪,影自成。第二天我們4點半起床,不及洗臉就輕手輕腳地往月沼走去。就算這樣,我們依然不是最早的——兩個學生坐在塘邊寫生,臉上專注的神情表明已然進入狀態;幾名勤勞的當地婦女很有節奏感地拍洗著衣服,“啪啪”的奏鳴聲卻絲毫不影響蒙蒙天亮時的和諧靜謐。錯落有致的斜頂翹簷勾勒著被歲月浸染得灰黃的牆,完整的倒影映在池中,仿佛池裏的不是水,而是一整塊鏡麵;隨著衣服在池中攪動,鏡麵被軟軟地打破,幾秒鍾後又奇妙地恢複平靜,清晰地映出女人的身影、動作,還有身後那道嵌在灰白牆上圓拱形的門。下意識地探身向前,我也映在了水裏,被令人窒息的美景包裹著,一瞬間竟分不清,哪邊是真實哪邊是幻影。
一位穿淺灰色襯衫、頭戴草帽的大娘,在月沼邊抄水洗了把臉,扛起鋤頭往村子深處走去,那裝束動作與周圍建築渾然一體。我們忍不住輕輕跟在後麵,看她步履穩健地踏著青石板路,沿“牛腸”溪流消失在蜿蜒小巷的那頭。溪水潺潺,遇有小台階,水流形成一個玲瓏瀑布,衝起河底沙藻,引來小魚爭相聚集;黛瓦粉牆的那頭,農家院裏種的苦瓜探出牆來,結著個青澀稚嫩的果實,藏在枝蔓綠葉後,嬌羞可人。院牆上,不知是偶然,還是著意為之,半米見寬的小窗成了兩隻待哺小貓絕佳的容身位置;炎炎夏日裏,這個居所通風良好,且在高處牆頭不受幹擾,被鏡頭對準時,它們似乎也早已見慣不怪,坦然地打著哈欠,哪管自己的憨態惹得遊人不舍離開。
還好,宏村的旅遊業發展還是值得稱道的,村子整體的建築風格完整地保留了下來;除了住宿,飲食娛樂場所都被嚴格地擋在建築群外圍,由一座石橋劃清界限。我們看到,一支管理隊伍四處巡視著,靜靜地除去街道上、建築邊那些明顯破壞古村落建築遺存、有礙觀瞻的物什。
再訪宏村,感動依舊;但願若幹年後,月沼如故,南湖如故,宏村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