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桐兮殿後,裘致並未急著返回翯王府,這象征著諄國最高權威和地位的皇宮,他已十一年未曾踏入一步。
裘致沿著筆直寬闊的黑色石板長街,不緊不慢走了一百米,朝左,朝右,再朝左,如此行進了大約七八百米,最終站在了一座巍峨屹立的宮殿前。
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將一切籠罩的有些不真切,裘致攏了攏衣袖,掩起指掌間因長年練功而留下的繭,微微眯起了雙眼。
在那一百零八級白玉石階之上,是紫柱金梁、雕闌玉砌的柘晟殿,殿內的鎏金雕龍皇座之中,曾坐著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皇座的右下首是太子之位,宅心仁厚、毓秀儒雅的林以然,總是溫和地與各國地位尊榮的王者和重要使臣交談,有禮有節,不卑不亢。
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羅衣飄飄,鳴鍾擊磬,那歌舞升平的場景仿佛還縈繞眼前,可如今指點江山之人,已換成了殺伐決斷的林豈檀。
韶光易逝,流年似水,那女子美麗容顏絲毫未曾改變,仿佛凝固在十一年前,如同他的記憶,凝固在那個淒風冷雨的秋日。
那一日,裘致親眼目睹林以然吐血時顧流螢的驚詫與倉皇,便知道林以然中毒與顧流螢無關。有些事,毋需任何憑據,旁觀者也能夠洞若觀火。顧流螢,這個貌若天仙卻心腸冷漠的女子,固然會為林以然溘然長逝而傷心,可最重要的是,這世間沒有人會如林以然一般,貴為一介儲君,卻處處包容寵愛著一個日日冷落自己的女子。失去林以然,顧流螢便失去了一生最可靠的保護傘,也失去了那唾手可得的尊榮後位,更何況,她還有林伊人。
相比起林以然對林伊人的寵愛,顧流螢對兒子關心,更多的體現在苛責審視之中。她不會如其他母親一般,擁抱親吻那個粉雕玉琢的孩童,隻會一次次推開他,冷冷指責他諸多不是。林伊人和顧流螢並不親近,但裘致絲毫不懷疑,顧流螢會是那個最適合在後宮之中指掌乾坤的女子。
可是,晉和十五年秋,桓帝林呈峴突如其來自埋九玄洞,卻讓一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為了救出桓帝,林以然欲強行打開九玄洞,不料礪石滾落,林以然被砸傷,三日後傷勢惡化身亡。三皇子林豈檀在元穆懷、夏且雉、宋域、歸士南等重臣支持下登基,二皇子林銘賢、四皇子林淳紀因覬覦帝位被貶黜遠疆,唯有七皇子林居曜被封為了喆王。
江山易主,諄國還是那個諄國,但對於顧流螢和林伊人來說,卻站在了風口浪尖上。
晉和年間太子之子的身份,讓林伊人麵臨著比被貶黜遠疆更為可怕的境遇。就在裘致與府中暗衛歃血盟誓,要帶林伊人遠避山野時,匪夷所思的事發生了。林豈檀不僅放過了顧流螢母子,還在午元二年不顧朝臣反對,納顧流螢為覃貴妃,封林伊人為翯王。
自此,裘致便知道,在林伊人長大成人、擁有足夠的勢力之前,能夠保全林伊人性命的唯有顧流螢一人。可是,為何那一日,林以然卻拉著淚雨滂沱的林伊人,千叮萬囑,讓他離顧流螢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