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一棄喝了兩口水,終於緩過勁來,於是爬起身,把水壺朝盲爺那裏遞送過去。盲爺自己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靈敏的耳朵一聽到遞過來的水壺發出的“咣咚”聲,急切地一把抓住,因為他喉嚨中早就像冒了火。
拿住水壺後,手往後輕輕一撤,與此同時,他聽到一聲驚訝的輕呼:“啊!”水壺依舊在魯一棄的手中,因為盲爺的手臂一下凝結住了,雖然已經捏住水壺卻沒再往回拿。突發的情況讓他汗毛立豎,他不清楚怎麼回事,他看不見,也沒聽到什麼異響,但魯一棄的驚訝讓他感到極度恐懼,那是他自己聽到什麼可怕事情所難以比擬的。他如雕塑般一動都沒敢動。
魯一棄的這一聲也驚動了鬼眼三,鬼眼三猛打個激靈,那第二口酒差點沒嗆噴出來。他也沒敢動,隻是將眼角慢慢瞟向魯一棄。
魯盛孝也被這一聲驚醒,他坐著也沒動,隻是很費力地抬了抬頭,用虛脫迷茫的眼神看著自己侄子的臉。
魯一棄並未注意到三個人的神情,他隻是呆呆地看著水池的中央,從粗重的呼吸中擠出幾個字:“我們沒有動!”
他的話讓鬼眼三和魯盛孝也不由得隨著他的視線瞧去。水池中依稀還是那幾塊嶙峋的太湖石,依舊看不到對麵和兩邊的情形,隻有遠處弧形的屋脊和翹起的飛簷告訴你,那裏可能有個一進院的門樓子存在。
對,他們眼前的情景和未進入回廊時見到的一樣,他們這番差點累死的狂奔竟然沒動地方。
不對!他們現在已身在廊中,距離廊口已經不知有多遠,但肯定不是在廊外,怎麼可能看到應該在廊外才能見到的情景?
魯盛孝手裏的氣死風燈在剛才攔阻時已飛出去,滾落在七八步外,但並未摔壞也未熄滅,側倒著卻依舊明亮。借著這光亮向前望,那垂花門的影子依舊模糊,而且好像反而離得更遠了。
盲爺看不到,但他沒問什麼,他現在的腦子在飛快地轉著,在回憶,在計算,他試圖記起進廊後到底走了幾個組合的步子。
鬼眼三也在想,他在尋找進來後的每一個細節,他想知道在進外院的時候有沒有疏忽什麼。
魯一棄也在想,他在腦海裏翻騰一切他所掌握的知識,搜索著所有典籍絕本的記憶,看能否找到些信息解釋麵前奇怪的狀況。
魯盛孝想得最多,雖然兩個門派間真正的爭鬥也隻是幾百年之前才開始,但自己門中似乎總是落在下風。也許是祖宗的立意不一樣,出發點不一樣,目的不一樣,手段不一樣,子孫的悟性也不一樣。
他在歎息,終究是個匠人,雖然為了冥冥中的定數他不斷努力修習技藝,雖然為了知己知彼他半路出家修行道術,雖然為了補齊六合之力他不斷網羅江湖人才,雖然他早已放棄門戶之別,將家傳秘術廣傳有緣之人;但終究起步太晚,比起對家的千年積累,比起對家曾經位極天下的保障,比起對家不惜代價、手段的搜刮,己方的差距太大了。二十年前他能從這裏逃出去,應該是一半能力一半僥幸,而現在更不如前了。
這一趟來了他就沒準備把命帶回,八極之數已到,祖上的遺願到了必須完成的時候了。祖宗留下一份技藝,養育了代代子孫,又留下這個宿命,成了整個氏族子孫必須背負的詛咒。但現在那大事要怎麼做還毫無頭緒,隻能指望魯一棄這孩子能闖回家中,從那祖上遺留下來的無人能知曉用處的東西上悟出些什麼來。而現在的問題是,幾番險阻讓他連衝闖到家的信心都所剩無幾。想到這兒他就覺得胸中一陣鬱悶翻騰,就像在汪洋中顛簸的一葉小舟那般眩暈。
所以他得抓住點什麼,哪怕是根稻草。
他的心平靜了,他的思想清醒了,他知道那稻草是什麼,那是魯一棄,是他有異常能力的侄子。何況至少現在他還在舟中,一艘不易翻覆的小舟。他也知道那小舟是什麼,那是自己門中掌握的幾分天機,隻要對家沒得到這幾分天機為己所用,那他們就不會趕盡殺絕。
於是他知道自己還不到放棄的時候,他還得繼續,就算他死了,魯一棄也得繼續,這就是他們的命。
一股無名的力量讓他猛然站起,他右手扶住一根廊柱向水池中凝目望去,他看得很仔細也很費勁,因為老眼昏花了,也因為夜色太深了。
看了一會兒,他換左手扶住廊柱,又從柱子的另一側向池中望去;然後他退了兩步靠在廊內壁上,再次望去,最後又貼壁往回廊的來路和去路瞄了瞄。
這幾個動作很快,魯一棄想扶大伯一下都沒來得及,大伯就已經重新在木箱上坐了下來。魯一棄知道這幾個動作,《奇工》總章中就有記載,不管什麼能人巧匠在造奇宅異所、設置機關消息的時候都會留一缺,也就是在無法辨別的表麵現象上留個記號出來,以便自己不被所迷,知道進出之路。雖然每個人留缺的方法各有不同,但有幾種基本方法大體是可以辨別出來的,不知道大伯剛才用的是否就是這些辨別方法之一。